骆思恭身为京城的锦衣卫,可以说京城的九流三教,凡是数得上有名头的人,他几乎都认识。
从贩夫走卒到一品当朝阁相,没他不知道的。
可眼下这个商号的老板,他却不认识。
这个人穿着一身葛黑色棉袍,一看那质地,就是地道的松江棉布,自是价格不俗。
可他是一个胖子,这身棉袄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臃肿不堪。
白胖的脸上,两颊肥都都肉,挤着一对儿小豆眼儿,不停的来回转。
看上去十分的机灵又精明,又很讨喜,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憨厚,似乎对谁也是一脸的笑容可掬。
“你是哪家的商号老板,我怎么没印象呢?”
骆思恭怎么也想不起京城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大人,小人的老家在山西太谷县,弊号是达盛昌,不过经营一点小买卖,入不了大人的眼,难怪大人眼拙!”
“哟!”
这一下骆思恭吃惊了,当时达盛昌的名号已经在京城有一定的声誉了。
“你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复盛公?”
“不敢当,小本经营,相与们给了这么一个名号,正是在下,上不得台面的!”
骆思恭在马上一抱拳,感慨道:“我这条腿受伤了,按说我该下马给你行个礼……”
复盛公哪里敢当,连忙知趣的一拱手,一脸的关切,“大人说哪里话来,您放心,商队中有从京城带来的跌打郎中,必然会给大人看好这条腿!”
说完他转过头去一招手,过来一个年轻伙计,看上去十分的一十练,忙对他耳语几句,不一会儿,递过来一封红包,转交给骆思恭的手里。
“唉,邱老板,您这可是见外了!”
“哪里,哪里,这是应当应份的!”
骆思恭虽然嘴上这样说,却也来者不拒,只用手这么一摸封包,就断定出里面是一千两的硬麻纸的银票。
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相比与邱老板,旁边的那位钱老镖头,他可太熟悉了。
对方可是十三行省的总镖头,满京城镖行的老大,也算是魁首,江湖当中的头号人物。
当钱老镖头一露面,两个人互相一怔,显然钱老镖头也认出了骆思恭。
因为他也不可能认不出,毕竟对方有时候也会借助镖行的势力,办点事。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更何况,骆思恭高居锦衣卫四品佥事,那也是京城中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两边也没什么大的来往,但钱老镖头深知。
那可是锦衣卫,不要说他这个没有官身的平民老百姓,就算是一品当朝大员见了这些家伙,腿也得打哆嗦。
当即,他立刻识相的跪在地上,急忙磕头,态度极为恭谨的作个揖:“草民,叩见骆大人!”
尽管骆思恭十分的狼狈,身上的衣物也都是从死尸身上剥下来的衣物,显得非常的宽大。
活像一个衣架子,就见他神情懒懒,虽然他已十分狼狈,却依然端着架子,颐指气使的神态,且腔调还是京味儿十足。
所谓倒驴不倒架,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十三行省总镖局大镖头钱胜英,钱老镖头,江湖人称金钱豹,善打金钱镖,一摆头两个甩子儿,就是你吧!”
那钱老镖头闻听这话,老脸一红,急忙躬身又拜道:“骆三爷,江湖人给的诨号,当不得真,敢问骆三爷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一言难尽,有吃的吗?”
“有,有有!”
钱老镖头说完这话忙回头招手,立刻有几个趟子手拿来一些干粮,烧肉,递了过来。
当即,骆思恭与刘大刀,李窝头活像三个饿鬼一样,围坐在一起,只不过三下两下就啃光了。
他们活像几天没吃饭的难民一般,如果不是钱老镖头认得骆思恭,真就以为这真就是难民。
真的就好似三只狼一般,狼吞虎咽,咀嚼有声。
此时骆思恭也顾不得风度了,一手一张饼,左咬一口,右咬一口,而刘大刀更甚,几张大饼摞在一起都有四指厚,一口咬去大半张。
李窝头更是如此,光拣肉吃,满嘴流油,尽管嘴里塞得满满的,都回调不开了,还转过脸来,恬不知耻的问:“还有吗?”
……
骆思恭的腿终于得到了救治,刘大刀的伤口上,上了最好的金疮膏。
而李窝头身上的那件熊皮,那个邱老板自然也就不敢惦记了。
不但不惦记了,他们三个人一切都得到了更好的照顾。
达盛昌的掌柜自然明白,官府的人肯定是不能得罪的,虽然这一趟算是折了本钱,可真要是能够攀得上骆思恭这根高枝,也不枉此行。
于是这一路上可以说极尽巴结之能事,商队中最好的那些郎中,厨子,几乎都被调派到了这三个家伙的近前。
可以说这一路上都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一路上,他们三人被安排在了一辆马车上,路上虽然有些颠簸,可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吃饱喝足之后,倒头就睡着了。
邱老板专门将自己的车轿腾出来,让给了骆思恭一行三人,而自己坐在一辆四处透风的车轿内,与自己的几个分号的掌柜,挤在了一起。
北风在车厢外呼号,冷风从车厢的缝隙中不停的往进灌,这辆破马车,浑身上下吱吱呀呀的响。
一路上不停的颠簸,几个人哆哆嗦嗦的挤在了一团,互相取暖。
其中一个达盛昌的老掌柜,见东家脸都冻得发青了,心疼的说道:“东家,你这是何苦呢,听说官军都打了败仗,你还像祖宗一样伺候他们,他们凭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咱们要是能攀上骆家,还愁生意不上门儿,人家只需手指缝儿露出一点儿给咱,就够咱吃喝不尽!”
几个掌柜听东家这么说,便纷纷点头道:“邱爷见解的对,可是咱这生意都黄了呀,兵荒马乱的,看这情势,怕是关外的分号都得撤了……”
此话一说出,车厢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此时,这达盛昌的邱东家叹了口气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句大不敬的话,靼子们肯定不会禁绝商旅,大凡国家危亡之时,往往机会更多!”
“东家,我听人讲,努尔哈赤正四处招兵买马,各项军需大增,他此时正需要银子呀!”
一个被撤回的分号的掌柜一脸神秘与兴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辽东产地的人参,东珠,紫貂,各类皮草,咱们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压他的价呀……”
“还有一些辽东的灵芝,产自辽东的贡米,价格肯定还能压低!”
“对呀,这么一来,里外里,全是暴利呀!”
车厢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络了起来,就在他们讨论的正热烈的时候,邱东家却冷笑一声,道:“这算屁的暴利啊!”
他这句话一说出,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唯有北风呼啸而过。
直到过了好久最先发言的那个老掌柜,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邱爷,你该不会想贩铁和盐吧,这逮住可是死罪,朝廷明令禁止的呀……”
“呸,那得看人,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偷悄悄的干开了,人家都各有门道,咱干得杀头,人家干却没事儿,为啥,还不是朝中有人罩嘛!”
东家这番话,一下子说得众人心潮澎湃,他们都知道,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那就是兵器!
而刀剑,甲衣,以及骑兵所需的蹄铁,马镫,哪样都离不开铁,可女真人根本就不会冶铁。
“东家说的对,眼下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女真人冶不了铁,技术也不过关,打造出来的刀剑,甲衣,别说上战场了,成型都很困难。”
“咱大明要上下一气,不给他铁,咱的官兵也不会败!”
“可人家都能干,都能挣大钱,凭啥咱不干,这大明,又不是我邱家的大明,过去没有机会,而今有,为什么不把握呢?”
“东家说的对,凭什么轮到别人就可以,咱邱家就不行!”
……
此时达盛昌,以及后来所有富可敌国,出名的晋商,也都是在明亡清兴的危难之时,大量的贩卖军需物资,紧缺的战略物资,而快速积累了原始的财富。
此时的邱东家说出这番话以后,车厢内几乎所有的一些少壮的掌柜们,无不摩拳擦掌,可紧跟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的面前。
“东家,您的话算是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了,可正也如您所说,人家都朝中有人啊,咱呢?”
其中一个精明的掌柜,代所有的掌柜们,问出了这句话。
那东家闻言,向前一努嘴,笑道:“眼前那位骆大人还不够分量吗?”
也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这个少东家为什么会对骆思恭一行三个人那么的好。
紧跟着,他对这些掌柜们发话道:“到了抚顺城你们每个人都给相与们写信,言明借银子,越多越好,把我的意思写清楚,咱这回,不再那么小家子气了,要来笔大的,干好了,顶咱干十年!”
东家的这番话,直说的他们动心不已,一个个也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彷佛就看到了,将来那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正当每个人都在做白日梦的时候,一个个想到自己将来能够置房买田,过上那种妻妾成群,高门大户的日子,都为之兴奋不已。
忽听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响,将他们拉回了冷酷的现实当中,阵阵人喊马嘶。
一个声音从车厢外响起响起,吓得他们都浑身不自觉的哆嗦了起来。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这儿过,瞧见没有……”
砰的一声炮响,好像有一颗开花弹,滚进人群中,轰的一声,四下炸开,顿时惨叫连连,哭声震天。
“把女人和银子,马车,身上带绸的,是缎的衣服,所有的皮子,都给老子留下,光屁股麻熘的滚,否则,哼,老子的刀,可不认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