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急。
前路迷茫,漆黑一片,狂风呼呼地吹。
他感觉自己好冷,也好累。
他不停的跑,疯狂喘气,几乎快要到了窒息的地步。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两条腿不停的向前划动,上半身只管呼吸,好像上下两截都分开了,而且分工明确。
腰以上部位就只管呼吸,腰身以下的腿就只管不停的向前倒腾。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那一刻,他只想回家。
他的要求并不高,可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放过自己呢?
他不停的问自己,不停的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
为什么就不让自己回家?
身后的马蹄得得声,不停的向他追来,马刀挟带着劲风,呼的一下向他砍过来。
一个声音狞厉的笑道:“小子,纳头来!”
雪花狂舞,击打在他的脸上,冰凉一片。
可要比雪花更凉的,则是这背后砍来的马刀。
本来在这一刻以前,他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软弱,巴不得跪在敌军的马头前,低声哀求,放过自己。
偏偏这一刻来临以后,他忽然愤怒了。
怒气让他变得不再那么害怕,不再那么软弱,而是让他变得越发的冷静。
冷静的能够让他亲耳听到,马刀快要砍到了自己的脖子后颈,他都能感觉到森冷的寒意。
那一刻他忽然就清楚无比了。
很多年以后,每当他回想往事,想起这一刻时,不禁感慨,其实人有时候是自己吓自己,真到了那绝死的那一刻,反而不怕了。
这种感觉他无法言说,没有经历过的人当然不会明白。
这种感觉能够让他清楚的判断出形势,冷静分析自己的处境。
这种感觉能够让他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楚。
这种感受他对谁也没有说过,只对一个死人讲过,那就是后来的崇祯皇帝。
察,一片刀光闪过。
李窝头精准低头,大刀擦着自己的头皮而过,断发飘扬而去,长发散落,热热的血,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呀!”
显然马上的骑士,一脸的惊诧,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刀会走空。
他这一刀砍空的代价非常大,导致他犯了一个绝妙的错误,全身因为惯性,止不住的向前趴去。
咴咴,战马的一声惨叫。
原来李窝头早已拿刀在手,一刀插在马脖子上,疼到那战马,高高扬起双蹄,人立起来。
马上一身重甲的敌兵,促不及防,扑通一下摔落马下,马刀也被扔在了一旁。
他急忙爬过去去捡,砰的一下,雪粒飞溅在他的脸上,一只大脚,踩住了那把刀。
他连忙抬头,就见到面前有一个小孩,一个一脸愤怒的小孩,一个一脸愤怒,手上拿着匕首的小孩。
这是他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的影像,觉得脖子下一凉,带血的匕首拔出,紧跟的又是一刺,这一下,刺进了他的颈椎骨里,顿时切断所有的神经,全身没了知觉。
可那小孩似乎还不解气,紧跟着又是一刀,又是一刀。
他满脸的愤气,冰冷的眼神,比刀还要冷。
人头被割下,那家伙的躯体,腔子里还不断的往外喷血,红色的血,把周围莹白的雪,染红一片。
李窝头满头满脸全是血,可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这个时候,刘大刀已经用刀,上下翻飞砍死了三四个敌人,剩余的四个人现在围攻重伤的刘大刀。
一旁的骆思恭,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刘大刀的勇武,冠绝全军。
可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的围攻,这四个敌兵,紧张的与刘大刀对峙,形成一种绝妙的平衡。
谁也无法奈何得了谁,刘大刀既走不脱,也无法伤害得了这其余四个人中的一个。
而这四个敌军,谁也不敢贸然上前,一时也无法奈何得了他。
虽然他已身受重伤,可都忌惮他那把带血的大刀。
这四个敌人,也只是围而不攻,他们打的如意算盘非常的绝妙。
那就是一个字,耗!
因为刘大刀的胁下,被砍了一刀,伤口非常的深,以至于他不停的往外渗血。
血,一滴滴的浸红他脚下的雪地。
那是多么宝贵的血,却不停的流逝,刘大刀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脚下已经轻浮,身法也变得越来越凝滞,挥刀也变得越来越慢。
所以,他们只需要等。
接下来所做的就是,力保他们四个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绝对不给对方任何破绽。
只要自己这边四个人,一个不死,就能够牢牢耗死这个名将。
“姓刘的,我知道你是明军的大官,跪地投降吧!”
“我家主子阿济格大人,说不定会赏你一口饭吃!”
“范文臣,也是你们汉人的官儿,不也自动剃了头吗?”
“我呸……”
刘大刀一口浓浓带血的痰,吐在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脸上,冷冷笑道:“话说得这么纯正,你们也是大明人吧!”
“不错,好眼力啊!”
那人任口带血的痰,在他的脸上流淌,却根本不敢去擦,双眼冷冷的注视着,反而冷笑道:“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伤损,剃了头,我不也好好活着……”
他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道红光,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朝他脸上砸去。
他连忙下意识用手抓住,这一抓不要紧,就见血乎乎的一个人头,脸对脸看着他,正是他的同伴。
瞪大的双眼,临死扭曲一脸狰狞的表情,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叫,可这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噗的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刘大刀终于抓住这个机会,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摇摇晃晃地把尸身蹬倒,冷冷的看向其余三个人。
这下四个人的平衡彻底打破了。
三个人想掉头就要跑,迎面就被李窝头解决了一个。
冰冷的刀,狠狠的刺进那个人的心窝,家伙低头看看直至没柄的刀,再次抬头看看面前这张稚嫩,却带着满脸血污的孩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孩子杀了,满脸震惊的表情,瞪大双眼看着。
“你在看什么,还不死吗?”
李窝头狠狠的回瞪着他,目光更显阴冷,紧跟着他手上一使劲儿,拔出刀来,又是一刺,又是一刺……
尽管那家伙的眼神渐渐涣散,生命在他的眼眸中流逝,可李窝头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用长不及一尺的匕首,几乎把那家伙的前胸扎得稀烂,心肺搅乱成了一团,血不停的向外喷溅。
可他就是罢不住手,知道一只大手,劝说他的后脖领子拖了出去。
那一刻,他彻底轻松了。
他和刘大刀,骆思恭,三个人躺在雪地上,散落在雪地上的火把,快要渐渐熄灭了。
周围快要恢复漆黑一团。
刘大刀一声痛呼,原来他在用火把,自己伤口上的皮肉带血管,全部烙死,不至于让自己出血流死。
李窝头知道这个办法,可这个办法也未必每次都管用,可在这缺衣少药的环境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在冬天很冷,伤口用不了多少时间,血就会凝冻住,自己头上的伤,血也冻住了,他不敢用手去摸,好像少了一块儿头皮。
刘大刀喘着粗气,就在这时,他的手边,便被扔来两张烤饼,还不算冻的死硬,接过来就啃了两口,觉得自己好受一些。
他转过头来看向了李窝头,又看了看远处那具尸首。
人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匹战马,已卧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大滩血。
他一脸惊异。
“你杀得?”
刘大刀问话的声音,满满都是怀疑。
“是我杀的,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李窝头就感觉自己已经全身脱力了,浑身在寒风中,不停的哆哆嗦嗦。
他转过头来回察看,旁边是不能动弹的骆思恭,可不就是除了自己和他了。
“小子,看不出来啊!”
“骆大人有事吗?”
李窝头一脸担心的看了看骆,见对方动也不动,身上都积了一层雪。
“不知道,刚才好像把他摔晕了!”
“那现在呢?”
“这么长时间没动,估计死了吧!”
“那就埋在这儿吗?”
“不然你觉得呢?”
“骆大人说了,他不想让他这条腿埋在辽东!”
“哪一条?”
“应该是伤腿吧!”
“那好说,把伤腿砍下来,带回去,其余的就埋这儿吧!”
“也好,这风景也不错!”
两个人商量完,李窝头勉勉强强站起来,执刀在手,走到了骆思恭的面前,踹了他一脚。
骆思恭还是一动不动。
李窝头叹了口气,便举起了刀,特意瞄准了骆思恭的伤腿,正准备落下的时候,一声咳嗽声传来。
骆思恭居然还活着,不停的咳嗽,终于吐出来一块儿饼,原来出事时,他嘴里正咬着一块饼,让刘大刀这么一拉他,咳进气管里,好玄没把他憋死了。
李窝头一刀砍到中途的时候见他还活着,连忙硬生生的停住,收刀在手,一脸关切的问道:“骆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儿,可你拿刀干什么?”
骆思恭一脸迷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