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虎的一番话,让朱常洛彻底心动了。
从台阶处,到敏毓殿宫门口,最多不过十步的距离,却让自己走了将近三十年。
这三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担心害怕,没有一天不如履薄冰,没有一天不谨言慎行。
有好几次,他也曾经想放弃。
就封之国,远离权力中心,远远的离开这个暴风眼。
可偏偏上天跟他开玩笑,谁让自己是嫡长子!
谁让自己出生卑贱,卑贱到只是一个宫女的儿子。
二十年来争国本,自己就是想独善其身,也成为妄想。
没有办法,谁让自己出生在帝王家。
人人都羡慕自己身为帝王后代,却不知道这里的苦楚。
一旦出生帝王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前进,砥砺前行,要么去死。
通往权力最高宝座的路上,从来也只有一条。
只有第一,没有第二,非要说有,那就是当不了皇帝就得死。
三十年来,自己无时无刻盼望着这一天,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他忽然变得一下子惶恐无措。
“殿下,事情紧急,您必须去,小心受奸人迫害,让小人钻了空子!”
骆虎再一次请求道。
朱常洛此时居然有些激动,手止不住的颤抖,面色苍白,眼神游移,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的流。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泪水,而那泪水,又是不是真的在为自己的父皇而流?
只怕是他,自己心中也难以分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激动的泪水?
此时的朱常洛,哆哆嗦嗦想要往起站,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全身紧张到,全身痉挛的状态。
好半天,骆虎硬生生地将他搀起来,说是搀,还不如说是往起架。
也幸亏骆虎劲儿大,换做旁人,那些只能干轻活的小太监,压根也别想掺起这个胖子。
此时的骆虎知道,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人若敢阻拦,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得往里闯。
可是朱常洛显然是最后关头还有些害怕,两只脚都有些站不住了,完全靠骆虎硬架着他。
“骆家儿郎,本宫实在是……”
朱常洛有些后悔了,他好害怕自己贸然不听宣召就进去,受到父亲的责备。
受到父亲的责备无所谓,就怕自己的父亲,再一次,以此为把柄,废了自己,转而让自己弟弟福王,继承大统。
朱常洛的担心,并不是完全多余的,而是十分有道理的。
给了平常百姓,小门小户人家,怕是难以理解,天下哪有父亲算计儿子的。
但是万历皇帝能够干得出来!
在争国本最激烈的时候,万历皇帝曾经以莫须有的罪名,先后三次废立太子。
如果不是无数的臣子,冒着丢官帽,丢性命的危险,硬是坚持嫡长子继承制。
只怕是朱常洛早就被踢出紫禁城了。
争国本争的最激烈的时候,大明的官帽,似乎显得那么不值钱。
一二品的大员说罢就罢,更不要说那些四品官五品官,官帽扔的满天飞,似乎给人一个错觉,读书人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取得官帽,似乎是简单的很。
不然怎么一个一个都不珍惜,即使是万历皇帝气急败坏,摘帽子摘的手都快酸了,也难以遏制这些前赴后继的官员。
朱常洛怎能不害怕呢?
他心想,万一这是父亲给自己设的圈套呢?
骆虎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临来之前,义父就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确保太子能够继承皇位。
谁若敢阻挡,格杀勿论。
所以骆虎坚定的,牢牢的抓着朱常洛的手,压低声音却有力的说道:“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这紧要关头,您千万不能再犹豫了!”
“好,本宫这就随你去!”
朱常洛被骆虎搀着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只要这第一步迈了出去,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
反而他越走越快,骆虎在一旁,紧紧相随,几步上了台阶以后,正要推开殿门,忽然一只细白纤纤手,阻挡住了。
来人非是别人,这时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郑贵妃。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父皇宣召你了吗?”
郑贵妃的声音,温若柔软之中隐隐带着一股金铁相击的声音,有这一种凛然不可侵犯,带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这声音,可以说对朱常洛再熟悉不过,全身立刻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连骆虎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就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有些惨然,话都快说的不利索了。
“母后,儿……儿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朱常洛一下子变得默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忽然一下子陷入了停顿之中。
多少年来一直形成的畏惧,霎时间让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心想总不能告诉这郑贵妃,我是来继承皇位的吧!
“回禀贵妃娘娘,太子只不过是想进来探视一下万岁爷的病情,烦请让开一下!”
骆虎紧接着郑贵妃的话就说到,这一下,算是彻底提醒了朱常洛,心想对呀,自古以来,儿子探视父亲的病情,又有什么错?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说到此,他曾的一下站了起来,态度十分强硬的对郑贵妃讲:“烦请母后让一下,本宫想为父皇亲自尝药服侍,绝不会离开左右!”
“不必了,福王马上就来了,你还是跪安吧!”
此时此刻,郑贵妃算是原形毕露,冷笑一声,满脸的鄙夷之色,当下就抬起手来,竟想要往外推朱常洛。
可是朱常洛何尝不知,是当皇帝,还是当死人,就在于临门这一脚了,他当下再也不顾及什么,礼仪廉耻,一把就将郑贵妃推开。
“母后,孝经有云,子侍亲,天经地义,人伦之常情,撇开皇位不谈,你如何阻挡我父子二人,血脉亲情!”
郑贵妃没有想到,平时非常软弱,唯唯诺诺的太子,此时此刻竟然像疯了一般,被太子推得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
许是一方顺从对方惯了,某一天忽然反抗,会立刻惹得对方勃然大怒,认为对方就应该顺从自己,而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此时的郑贵妃,就是这种心情,她一下子圆瞪了双眼,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居然披着散乱的头发,势如疯虎扑了过来。
朱常洛到底长于妇人之手,生就的羊羔性格,刚才那一下,不过是一时冲动,而今见到对方,不过是一个妇人,撸起袖子要和自己玩命,竟吓得一时不知所措。
一旁的骆虎见状,立刻隔在了两个人中间,那郑贵妃平常都泼辣惯了,见中间多了一个小太监,更加怒不可遏。
她的双手,十指芊芊,如同葱笼一般,小指上还带着尖指套,一下子向骆虎脸上挖来。
这要是被抓上,只怕是骆虎的脸上,立时就得留下十道血痕,可是骆虎又是何许人也!
就见他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拈住郑贵妃的手腕,登时疼的对方尖叫一声,如同被火烫了一般。
骆虎只是轻轻往后一推她,噔噔噔几步退出去好远。
不光是郑贵妃愣了,就连他身边的丫鬟和太监们也愣了。
眼尖的郑贵妃很快就发现骆虎的喉结,顿时大叫,“反了,你们都反了,他不是太监,你们都看清楚了,来人呀,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朱常洛几乎是气急败坏,一见被人识破,顿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骆虎知道,此时是进是退,是成功还是失败,甚至是是生是死,都在一念之间。
他趁朱常洛不注意,一把将他推了大殿门进去,而郑贵妃喊来的东厂大内太监高手,一下子围住了骆虎。
其中一人更是趁骆虎不注意,向他头顶拍来。
骆虎如何不知,这个家伙出手就是杀招,别看这一掌拍的漫不经心,你就算挨上,当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仅从这招式上,骆虎就已经分辨出,这是通背掌。
通背掌,出自于武当,虚空道长曾经跟他讲过,欲练成此掌者,往往是一块大青石板上,置一块儿大豆腐。
一掌拍去,豆腐完整无缺,毫发未损,可是下面的大青石却应声而裂,技高者可以让大青石碎成粉末。
这功夫是专破金钟罩铁布衫的,骆虎不敢怠慢,身形连忙朝外一躲,顺势捏住这家伙的手腕儿,向前一带,直接扑向了郑贵妃。
骆虎身法非常的迅疾,让那家伙的掌风,难以收住,眼见就要快要拍上郑贵妃,吓得他连忙收手。
而骆虎趁着他一分神的时刻,一手抓住他的脖颈,只是轻轻一扭,格的一声,颈椎骨错断,扑通一下,尸体栽倒在地。
如此变化也不过是转瞬间,甚至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人人就见骆虎随意的起手抬足,转瞬间就要了一个大内高手的命,吓的众多东厂公公,大内高手们,哗的一下退了出去。
就见骆虎拉开了一个架势,阴冷的笑道:“我看你们谁敢上来送死,胆敢阻挠太子殿下,不论你是神是佛还是魔,碰上小爷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