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和莫名钻出来的骗子阿吉面面相觑，半晌，阿吉轻轻鼓掌。

“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打开了个人智能助手，连接光荣科技在东方市的运营中心。弹出的虚拟画面里展示了阿吉的ID信息：光荣科技集团，机甲设计中心，五级机甲维修师，高级人工智能科学家。

王聪愕然，这个卷发的推销员模样的家伙竟然是五级机修师？高级人工智能科学家？

阿吉挠了挠卷发，“这下，我应该不是骗子了吧？”

王聪依旧有些迟疑，“可是这个邀请很突然，理由也很奇怪……”

“所以我才说不用看这个文件。理由不重要。因为‘多位顶级机师和机修师认为’之类的理由，都是刚才等你的时候，我瞎写的。”阿吉耸耸肩，像是做了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我需要找一个人去天狼星。你挺好，所以我选了你，就这样。”

王聪懵逼了。

天狼星怎么是这个风格？!

我应该签字吗？

我还要去天狼星吗？

因为白耳，因为莫声，因为茶茶，我才参加机甲大战，努力争取去天狼星的。他们想找到K，找到新晶，当然，白耳的理由我还不知道。可都是他们让我去的，我从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既然连白耳都不再可信，现在就更没有理由去天狼星了。

王聪迟疑片刻，小心问道：“能不能考虑一下？”

阿吉笑了，“当然可以。……下一班运输舰后天早上出发，你在那之前给我结果就行。对了，你这儿还有没有地方？我得找个地方住下。”

王聪笑着点头，今天正好空出了一间房。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那些理由，真是你自己瞎写的吗？”

阿吉老老实实地说：“从其他人的文件上抄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

隔壁机修店里，C级农用机甲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王聪心思一动，面前这位可是五级机修师！虽然不能让他见着小机器人，但多少问题可以拐弯抹角的请教他！

“阿吉先生，我们通常说的初级，中级，高级人工智能，和一型，二型，三型人工智能，是同一种分级模式的不同说法吗？”

“什么叫做机器人的觉醒？”

“著名的A级机器人中，有没有谁使用一把战枪做武器？很强大的那种？”

“阿吉先生，机器人的神经元到底是怎么形成逻辑的？智慧就是逻辑吗？”

“阿吉先生，机器人到底需要什么？”

王聪的疑问显然勾起了阿吉先生的兴趣。他谈兴极佳，滔滔不绝，两人一直聊到天亮才各自散去。

清晨的青山机场，工作人员正在整备一架中型军方运输舰。吴晖在运输舰外走来走去，偶尔瞟一眼腕表，距离登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张天野，真的不来吗？今年夏天的北海，一定会很热闹，不能错过呀！

见郭牧从运输舰钻出来，吴晖刚想行礼，郭牧摆摆手，“我们都暂停了军职，换一个称呼吧。我叫你小吴，你叫我老郭。”

吴晖不由苦笑，郭牧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哪敢用‘老’这个字？

“郭先生，我再等五分钟就登机。”

郭牧站在他身旁，像是在和他一起等人。

“小吴，你为什么希望张天野去北海？仅仅是因为他打架不错，你想多找一个帮手？”

吴晖思索片刻，“昨天去找他的时候，一时跟丢了，结果被他绕到了身旁，把我吓了一跳。他和李在成交手，跟和我交手的时候相比，是不一样的。昨天，又是不一样的。郭先生，他进步飞快。这样的人如果在我身边，对我不是最好的敦促吗？”

郭牧嘿嘿一笑，“别撒谎，难道我就不敦促了？”

吴晖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郭先生，果然是骗不了你呀。”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张天野是个有趣的人。这样的人，不应该变成某个财团的狗，不应该困在哪个小池塘里发臭，最后变成一个庸庸碌碌之辈。我希望他越来越强大，能够一直成为我的好对手！这次北海之行，一定非常热闹，非常有趣，也许有前所未见的危险，但也可能有无法想象的机遇！他怎能不去海阔天空的地方看看呢？伟大的北海之战，我们晚生了六十年，怎么能错过现在？”

郭牧很想告诉他，张天野不会来的，他会去另一个地方看看。那个地方同样海阔天空。

因为昨天，正是郭牧亲自送阿吉去寄存店寻找张天野。

但他只是闷闷地点头，“我陪你等。”

不为张天野，他为吴晖而等。

第二天傍晚，王聪等待已久的邮件终于到了。那个绝密的备用邮箱收到了一封熟悉的邮件，密码仍然是黎芮，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

王聪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和老罗打了个招呼，没有打扰安心做研究的阿吉，施施然离开了寄存店。约定的地点是一家熟悉的酒吧。第一次见到女机器人之后，他跟在吴昊身后逃出军团的包围，最后就是逃到了这家小酒吧。也就是在这儿，他知道了吴昊的名字。

不知道短发女孩还活着吗？

晚上九点，黄金时间，酒吧的生意却和那晚一样清淡。酒保递上一杯白葡萄酒，随后便躲去吧台犯困。王聪独自坐在角落，掏出手枪，细细的数子弹。

一个女人在他身旁停下脚步，她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好奇，“为什么要数子弹？”

王聪没有抬头，沉声说：“一个酒保，四个客人，厨房里还有两个人。我在数，需要多少子弹才能最快杀了所有人。”

女人沉默片刻，柔声说：“因为花杰死了，所以这儿的人都得陪葬吗？”

王聪终于抬头，看清面前这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孩。猛一看，对方和他年龄相仿，但看她的眼睛，却又会觉得那里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和宽容。对方有一种令人亲近的魅力，但王聪却本能地抵触这种魅力。

他示意她坐下，“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有的时候，不能太讲道理。因为在一个没有道理的世界，坚持讲道理的人会撞得头破血流。对那些不愿讲道理的人，只有最简单的方法才有效果。因为人摆脱不了动物的本能，骨子里崇尚简单的暴力。人类能够创造人工智能这种比自身还要聪明的怪物，却解决不了两个邻居之间的仇恨。这就是动物本能。我想试试看，她说的是不是真有道理。”

“我觉得你还是别试了，”女孩笑了，“如果真有道理，人类世界早已经原地爆炸了，不是吗？”

“我们不是已经爆炸了吗？几十年前，我们已经爆炸过一次。连逻辑缜密、没有喜怒哀乐的机器人都能被人类带偏，将复杂的争端简单付诸于暴力，差点儿联手打爆了这座星球。你说，会不会讲道理才是错的，暴力才是对的？”

王聪和女孩都在盯着桌上那支枪，也许下一刻，枪声就会响起。就像无数争端最后的解决方式：站着的人正确，倒下的人错误。

女孩拨开柔顺的头发，很是苦恼，“不，我很确定还有其它方法能解决问题，不然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了。你刚才说的这些不对……真希望我能和跟你这些话的人聊一聊。”

王聪冷冷盯着她，“你已经和她聊过了。”

女孩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她的脸色慢慢变得僵硬。

她猜到了是谁。

王聪的拳头悄悄握紧，“没错！除了黎芮，不会有其他人教我这些！”

女孩认识黎芮！

事情一旦被揭穿，反而是一种解脱。女孩像是松了口气，轻轻靠在座椅后背，“看来你猜到了不少。不如……说说看？”

王聪摇头，冷冷地说：“有什么好猜的？既知道那个邮箱，也知道我的养母是黎芮的人，原本只有两个。可我后来才想起，自己犯下大错。黎芮可不简单，我的事情，未必瞒得过她。我的事情，那两个知情人绝不会透露半分，所以，你当然是从黎芮那儿知道的。”

“她已经死了，我和她的关系到此为止，所以，别用她做文章，也别用这个身份威胁我，不然，我保证事情会变得很糟糕，”王聪冷冷盯着面前的美丽女人，直言不讳，“我在网络上匿名发了消息，说还有一个人拿到了天狼星的邀请。不到八个小时就收到了你的邮件，看来，你们还是很需要我去天狼星！”

女孩噗呲一声笑了，“你母亲说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从小就不够自信，总担心你将来会因此而吃亏。可我怎么觉得，她的描述不太对呢！”

王聪面色冷淡，没有接腔。

女孩伸出手，“王聪，我是蔡琳。是你…养母的同事。”

王聪没有握手，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查过新能源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名单。抱歉，没有阁下的名字。”

“不是那儿的同事，是另一个地方，”蔡琳毫不介意地收回了手掌，拿起水杯呡了一小口，“你应该知道，她加入过一个有意思的地方，‘真实的人类’。”

王聪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可实际上，他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他预想过的一种可能，也是他最不希望听见的答案。

“别急着生气，更别急着用你的偏见看待我们。没错，‘真实的人类’名声不怎么样，可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名声这种东西，和你所处的位置有关，和权力有关。当你和当权者处在对立位置时，你就很难有个好名声。”

毕竟是发展部的南方事务长，蔡琳最擅长的就是获得年轻人的认同。今晚，在她看来，不过是再一次施展自己的沟通天分。

“我们的组织有一个明确的宗旨，那就是让人类变得更强大。但和外界的想象不同，随着成员的增加，‘真实的人类’变得越来越复杂。你应该知道，仅靠一个共同的宗旨，是无法让这么多人始终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蔡琳将桌上的松仁蛋糕分为大小相当的两块，“有远见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追求的是利益。人一旦多了，就会有不同的利益，‘真实的人类’也一样。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组织内部渐渐形成了两个主要的利益集团。你可以根据他们的做事风格，简单区分为激进派和保守派。因为利益不同，他们之间爆发了很多次冲突。简单的说，激进派要彻底摧毁人工智能，保守派则主张限制人工智能。”

她将蛋糕顶端的细小果仁挑出来，放在一旁，“除了这些利益集团，还有一些依托在‘真实的人类’组织下，但却非常游离的成员。黎芮和我就是这些果仁。我们远离了组织的内部冲突，专注于做一些组织和个人能够认同的事情。比如，组织帮她进入了新能源实验室。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那颗能源芯片害死了她。这涉及到组织内部保守派和激进派的冲突，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是激进派动的手。”

王聪脑海里却已是一团乱麻。老魏的确断断续续说过一些黎芮的事情，赵桐也说过几句‘真实的人类’，可从没有人提过保守派和激进派！他哪知道黎芮的死背后还涉及到了‘真实的人类’内部冲突？！

他微微皱眉，“为什么是激进派？”

王聪终于有了兴趣，蔡琳心中一喜，“激进派认为黎芮背叛了组织，对那颗能源芯片另有所图……她死的时候，我也在光州。我是做什么的？我在组织的工作就是为黎芮服务，是个并不起眼的小角色。我收拾了她的安全屋，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地方，对吧？就是在那儿，我知道你有一个备用邮箱。关于你所有的一切，黎芮都有记录。”

见王聪脸色愈发阴沉，蔡琳摆摆手，“放心，关于你的记录，是黎芮的私人行为，和组织没有关系，我并没有上交。也因为在那之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真实的人类’。我和黎芮是什么关系，以及为什么能联系你，解释得够清楚了吗？”

王聪冷哼一声。说得是很清楚，他的确找不到什么漏洞，但他却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早就受够了‘真实的人类’！

“如果还有疑惑，你可以向莫声求证。他在‘真实的人类’地位比我高多了，没准比我知道得更多。”蔡琳撒了个小谎，因为她知道莫声一定会帮她圆谎。

王聪冷哼，他现在只想杀了莫声，怎么可能去向他求证这些疑问？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又认识了白耳？”

“这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如果你先把枪收起来，我们可以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