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缇雅走后，王聪跳下小桥，在小目河畔坐了很久。他想起了那个强大的女性机器人，她为了觉醒不顾一切，自毁时又如此决绝。如果不是为了追求真正的觉醒，她也许不会有危险，更不用自毁，可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条路。

寻找自我，寻找真相，那是她生命的目的和意义。

人是生命，机器人也是生命。那么，人会不会也和机器人一样，会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不断觉醒吗？就连小机器人那个笨蛋也在不断成长，不断觉醒，既然如此，我该去哪儿寻找属于自己的觉醒方式呢？

他想起了江海的那个问题。

你有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的，我要杀了莫声，为花杰报仇；我要杀了库图佐夫，为烟火大会上那六十个无辜的平民报仇。

回到小院时已经过了零点，阿缇雅已经走了。王聪在竹椅上躺了一夜。

既然要报仇，就得有一个计划。

五月六日，光州迎来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东九路甲22号的外墙已经拆了，警察布置了一道临时警戒线，将小院团团围住。王聪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待了会儿，听了听店员的唠叨。店员说是有个疯子在22号院里练枪，幸好当时小街上没有行人，不然可就惨咯。

是呀，真是个疯子。

王聪机械地附和了几句，披上防水风衣，默默经过甲22号院。花杰为什么来这儿？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和检查站的冲突有什么联系？白耳知道吗？

白耳，你说过不用担心花杰，说过你们会照看好他的。

但你们食言了。

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很久以后才慢慢松开。

沿着东九路步行两公里之后，王聪拐进了一条东西向主路，消失在人群中。少倾，一个撑着黑伞的年轻人从东九路口钻出来。找不到张天野的身影，戴上热感探测眼镜依旧一无所获，他郁闷极了。

才跟了这么一小段距离，竟然就把人跟丢了，传出去会不会很没面子？我可是第四军团最有前途的……

“吴晖，”王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撑伞年轻人身旁，“这么巧？一起走走？”

撑伞青年正是在全息空间和现实中都和王聪打过交道的吴晖，第四军团最有前途的年轻机师。只是此刻，向来风度翩翩的年轻机师脸色不太好。虽然王聪说话之前，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清楚，如果对方刚才不是说话，而是偷袭，自己怕是会有大麻烦。

“哼哼，巧了！”吴晖皮笑肉不笑，“散步也能遇见你，咱们有缘。”

“不错，缘分不浅。”

两人并肩走在这条人来人往的步行道上，自然而然令其他人避开。见王聪迟迟不说话，吴晖心知要是不主动说明自己的来意，怕是走不了多远。

他撇了撇嘴，小声说：“我听说，你拒绝了所有财团和军团的邀约。其实孟先生和郭指挥官都很欣赏你，只是他们不方便出面，我便私自来找你。”

见王聪并没有什么不满，吴晖松了口气，“第四军团虽然不算联邦顶好的地方，也不算富裕，但比起在海上漂泊总还是好点儿吧？你和我差不多优秀，过不了几年，就能升到校官！”

见王聪脸色古怪，吴晖有些郁闷，“和我差不多优秀怎么了？不服气？再打一场？”

王聪笑着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个妙人。

“多谢你盛情邀请。我和郭指挥官见过一面，印象深刻；虽然没能和孟先生见面，但他能同意我带走安娜，远离平民，就足以了解他的为人。我原本对第四军团印象平平，因为你们几位的缘故，反倒是有了不少改观。只是……我不进军队的。”

“为什么？和军队有过不愉快的交往？”

王聪微微摇头，总不能直说是因为黎芮的缘故吧！

“你答应了去其他地方？”

见王聪依旧摇头，吴晖有些不爽，“怕我给你使绊子？张天野，咱们去营地里痛痛快快打一架！当着所有人的面，谁赢谁输，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

王聪笑了，这家伙竟然比我还天真。果然是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大少爷，真当一切都像游戏一样简单直接呢！输和赢，哪是那么容易决定的？

他坚定摇头，“我有另一件事情要做，只能多谢各位的好意了。”

吴晖闷闷不乐，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果然是另有安排。还想着拉上你一起去一趟欧克联邦呢，看来也没戏了。”

看起来，这家伙就是个找不到玩伴的纨绔子弟。王聪觉得有些好笑，“我现在可没空去旅行。”

“旅行？真当我只知道耍帅吗？！”吴晖稍稍迟疑，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六十年前北海大战时陨落的S级机甲‘黑凤凰’吗？它的凤凰之翼重新面世了！巧的是，只有凤凰之翼。你猜，‘黑凤凰’的其他部位在哪？”

王聪愣了片刻，总算明白过来，“你总不会是要去寻宝吧？”

“没错，就是要去寻宝！”说起传说中的S级装备，吴晖眨了眨眼，无法掩饰眼中的狂热，“世界上主要的财团和联邦都知道了这件S级装备的出现。所以，这可能是几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次寻宝行动，几乎每个联邦和财团都插手了！但他们都是配角，不死的‘黑凤凰’，它一定在北海某处等着我！”

王聪很想一巴掌把他拍飞，小子，你就不怕有人把你的嘴撕了？

吴晖还沉浸在自己的大计里，“北海是欧克联邦的地盘，虽说近水楼台，可月亮不归他家。他们也没法挡下其他联邦的压力，所以干脆订了个规矩，不允许其它联邦的军队进入北海搜寻‘黑凤凰’的下落，但寻宝队可以。军事局灵机一动，从各大军团抽调了八个人，临时去掉军职，加入朱天侠的寻宝队去北海！”

朱天侠？威名赫赫的黄金寻宝队老大？怎么又是一位老熟人？王聪哭笑不得，这世界怎么突然变小了？

“第四军团抽调的人，你是其中之一？”

“我和郭指挥官都是。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这支全新寻宝队的成员和装备就会在汉城陆续集结。你要是想去，就以自由寻宝人的身份去见朱天侠。有我们帮你说话，肯定行的！别犹豫了，有什么事情比得上‘黑凤凰’？！明天早上，我们青山机场见。”吴晖迟疑片刻，难得的宽慰了两句，“去不了天狼星，算不上丢人。张天野，同辈人之中，暂时只有你把李在成逼到了绝境，就凭这个，你足以自豪。大家都很年轻，未来的时间还长。谁能走得最远，还不一定呢！”

这话是说给王聪听得，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聪心中一动，“拉我去北海，是你自己的主意？”

“当然，不过孟先生和郭指挥官也是默许的，就算是江海中校也很赞同。”

王聪微微一怔，“江海？”

“不错，‘不追’的江海中校。他离开光州，是我送行。他也觉得，你要是能去北海，一定能帮上忙！”

说罢，吴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聪记得，潮男上尉说过吴晖家世显赫，小机器人说这是个华而不实的家伙。自己一向讨厌这些大家子弟，所以对吴晖先入为主有了成见。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很难讨厌这个家伙。人和人果真有千万种不同，同样出身高门，有的人心机深沉，也有人率性而活。

王聪其实有些羡慕他。

江海竟然也觉得我应该去北海。寻找‘黑凤凰’？开玩笑，人类历史上仅有的七架S级机甲之一，是我能去凑的热闹吗？

王聪在防风堤上目送‘大鱼号’远去。莫先生坑了他很多次，但在‘大鱼号’上倒是没出过错。没人查出‘大鱼号’得到的贷款来自莫先生，因此它没被卷入‘狼牙’的麻烦中，顺顺利利还债，修船，出港。

它会沿着老航线去南亚联邦，卸货，装货，然后继续向西，去三万公里之外的阿特拉斯联邦。这一去，就是一年。

抱歉了，阿缇雅，我骗了你。我不能让你拦着我杀库图佐夫，所以不能让你留在南洋。

小雨如丝，在风衣上慢慢汇聚成一道长长的纹路，最终落在石堤上。王聪扭头看了一眼路边刚停下的那辆黑色越野车。车上跳下一个黑衣人，同样用连帽风衣罩着脑袋。隔着宽约二十米的绿化缓冲带，对方在那头看着他，他在这头看着对方。

是白耳呀。

王聪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半晌，白耳挤出个笑脸，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聊聊。

王聪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个手势，“还有谁？”

车窗摇下，露出司机小朱的脸。

王聪冲小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依旧用手语询问，“教官呢？”

白耳摇了摇头，用手语回答他：教官和我们不在一起。

什么叫不在一起？

自从那天你们被机动部队拉去做向导，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王聪微微点头，他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如果老巩和他们在一起，断然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为什么你们知道我的备用邮箱？

白耳叹了口气，大喊道：“咱们非得这么说话吗？”

王聪依旧用手语回答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白耳好生郁闷，“这个重要吗？是我们没保护好花杰，我错了还不行吗？”

王聪只是摇头。

回答问题，为什么知道我的备用邮箱？只有教官知道这个邮箱，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其他人。

白耳犹豫片刻。王聪发现他正在和某人联系，这令他心中一惊，掉头就跑！

白耳大吃一惊，和小朱一同追上去。可王聪速度极快，他俩哪能追得上？

几分钟后，王聪早没影了。

白耳和小朱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一脸的无奈。小朱喘着气问：“现在怎么办？”

白耳摇了摇头，“他不信任我们。”

小朱苦着脸，“如果我们当时没离开光州就好了，花杰要是能见到我们……”

白耳脸色阴郁，“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心里其实懊恼得很。是呀，为什么大家当时要出城呢？他们要抓的是库图佐夫，不是我们！

是因为新晶，因为我们想要该死的新晶！

所以我们不敢错过库图佐夫的动向！

为老魏报仇，挑战AI事务局，固然是义之所在，可大家心知肚明，要想支撑大家继续这么活下去，得有钱才行。新晶值很多很多钱，我们追着它走了，却不小心错过了一个好久不见的兄弟。

一旦错过，就只剩下遗憾。

回到寄存店后院，王聪在竹椅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老罗已经带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走进来了。不等对方开口，王聪已经苦笑道：“说吧，又是哪路英雄？老罗，其它财团开出的条件，已经给他看过了吗？要是价码都差不多，还是免开尊口了。我累了。”

陌生的中年人文质彬彬，戴着超新材料眼镜，抱着一个超大的黑色公文包，没有武器，怎么看都像个深居简出的教书先生。他的联邦语有一点点口音，“张先生，我能坐这儿吗？”

王聪有些诧异，“南亚人？”

中年人笑着点头，却又马上摇头，“孔雀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南亚联邦，一直在西大洋联邦工作，所以现在算是西大洋联邦人了。我的名字很长，你叫我阿吉博士就行。”

倒是个不令人厌烦的家伙，王聪也不好太冷淡，便耸耸肩，请对方随意一点，“阿吉…博士先生，天色不早，有什么话直说，可好？”

“好。”

阿吉说做就做。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平板，将电磁笔递给王聪，“麻烦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还有这份，这份。签过这三份文件，我再告诉你需要注意的事情。如果有问题，请随时问我。”

这也太直接了吧？连谈价的环节都省了，直接签？

见王聪不接，阿吉将平板和电磁笔又递过去一点点。

王聪一脸狐疑地接过平板。看过文件之后，他的脸色更古怪了。半晌，他才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需要理由吗？”阿吉一愣，指了指文件上的‘推荐栏’的几句话，“‘多位顶级机师和机修师认为，张天野先生具有高超的机甲驾驶技术和勇气，有潜力成为最优秀的人机结合专家，天狼星欢迎他的加入。’这应该是理由吧。”

王聪难以理解，“你们不是只看联邦机甲大战的成绩吗？我不是连前四都没进吗？”

阿吉像个礼貌的推销员，笑着点头，“是的，我们邀请你去天狼星…….”

“对，你现在要我去天狼星！这可是天狼星的邀请！”王聪越看越觉得阿吉像个骗子，“这个邀请怎么这么随便？不应该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怎么样，但肯定很正式很高端很大气才对吧？怎么你拎着包就来了？你是哪来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