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黎歌一口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直到旭日东升,万物复苏才在一溪流处缓缓止住步伐。
黎歌俯身掬了两捧清水,尽数吸入肚中,长吁一口气,倚着一颗大树缓缓坐下,自语道:
“还好老妖怪突然病发,不然小爷定然也要被吸成人干,也不知道老妖怪死了没有,若能一命呜呼,也算天下少一大害。”
忽闻头顶上传来一声怪笑:“臭小子痴人做梦,老子定然长命百岁,死在你的后头。”
黎歌闻言魂飞魄散,弹地而起,却见树枝之上仰卧着一个略有些干瘦的老者,不是甄五臣是谁?只是看他身材又比先前瘦弱矮小了一些。
黎歌知他杀人不眨眼,心中害怕,强自镇定道:“老神仙这功法真是玄妙,高矮胖瘦竟能随心所欲,小子实在佩服得紧。”
甄五臣笑道:“你若喜欢,我倒是可以教你。”
黎歌连连摆手道:“小子自有师承,虽然羡慕却是学不得这般神仙术。”
甄五臣面色一沉道:“既然如此,留你何用,内力虽然浅薄了些,但聊胜于无,给老夫塞塞牙缝倒也不错。”
说罢轻飘飘自树上落下,举起如鸡爪子一般干枯的左掌朝黎歌天灵盖落下。
黎歌但觉周身各处躲避的线路均被他气机锁定,浑身气息流转为之一闭,竟生无处可避之感。
危机之时,气灌双腿,向左勉强横移数尺,堪堪避过来爪。
甄五臣轻咦一声,又一掌拍落。
黎歌再一跨步,却突然出现在甄五臣的身后。
甄五臣回身再攻,不料黎歌一步跨出,又复躲开,这次却是出现在他右边。
如此连攻数掌,竟连黎歌的衣角都未沾得。
甄五臣收手皱眉道:“好小子,竟然身怀此等奇异的步法。”
黎歌第一次运用玉环步对敌,不料却每每化险为夷,心中暗恨自己未用心练习玉环步,否则定可逃之夭夭。
“前辈神功盖世,区区步法不值一哂。”
甄五臣盯他半晌,缓缓说道:“你步法虽妙,纵使躲得了一时,奔跑却太慢了一些,你莫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黎歌苦笑道:“那前辈准备何时放我离去。”
甄五臣沉吟道:“只需你陪我去找两个故人,我便放你离去。”
“前辈有手有脚,自去寻找便是,晚辈笨手笨脚的能帮上什么忙呢?”
甄五臣笑道:“我要寻找之人非比寻常,他乃阴山教当代掌教,北武林武林盟主刘彦宗。”
黎歌听对方这么大的名头,顿时忐忑道:“却不知刘掌教与甄前辈是敌是友,若是友的话,晚辈代为传个话,给您撑撑场面倒还可以胜任。”
“若是朋友的话,老夫要你何用?”
黎歌也不意外,苦笑道:“既是寻仇,晚辈这三招两式不仅帮不上忙,没得给前辈丢人,便不去凑热闹了吧。”
甄五臣满意点头道:“你能自知不足,成为可贵也,你放心,老夫自会教你功夫。”
黎歌大惊道:“晚辈方才说过,自有师承,学不得您的功夫呀。”
甄五臣哈哈一笑道:“老夫只教你功夫,又不用你拜我为师,你若不学,被阴山教的弟子一刀宰了却莫来怪我。”
黎歌见他如此蛮不讲理,一时惊怒交加。
“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学你那把人细成人干的本事。”
甄五臣笑道:“你小子倒想得美,你便磕头求我,我也不会传你化功大法,我教你的只是些普通的拳交功夫罢了。”
黎歌眼看身不由己,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二人一路望西北行去,黎歌既要防着甄五臣又要跟他学功夫,还要偷偷练习玉环步,好不幸苦。
这一日二人行至阴山山脉地境,但见往来的江湖人士渐渐增多,僧尼俗道不一而足。
阴山山脚下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集市,名叫阴儿镇。近两年随着阴山教在北武林崛起,作为其下山的一个必经之路,阴儿镇也逐渐繁荣了起来。
两人走进阴儿镇唯一一家客栈,但见里边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吆五喝六,嘈杂至极。
店小二见又来了客人,点头哈腰道:“二位爷,实在抱歉,本店客满,只怕要和别人拼一张桌子了。”
甄五臣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道:“好说好说,小二哥看着安排便是。”
店小二听他说的礼貌,心下高兴,转眼一瞧道:“便和那边绿衣服的女侠拼一张吧。”
甄五臣微笑颔首,拉着黎歌向桌子走去。
那绿衣女子背对着门口而坐,黎歌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待黎歌转到对面甫一落座,差点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好妖女,又是你。”
那女子也是一惊,娇怒道:“好奴才,换主子了吗?”
原来此女子正是当日在密林中被他赶走的雪山派妖女。
甄五臣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将黎歌一把摁在座位上,和蔼一笑道:“姑娘,劣徒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绿衣女子见他老迈,面色一缓道:“老人家,他是你的徒弟吗?他是否脑子有病,无缘无故与我过不去。”
甄五臣点头道:“我这徒儿名叫葛离,自小便有些彪,姑娘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儿,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绿衣女子被他夸得高兴,掩嘴轻笑道:“没想到我叶芷清竟跟一个傻子呕了半天气,倒是我的不对了。”
说罢转头对黎歌说道:“喂,大傻子,本姑娘原谅你了,便不跟你计较啦,你倒是说句话呀。”
却见黎歌鳖的满脸通红,一动不动端坐在那里,只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盯着她二人直瞪,仿佛被人制住穴道一般。
那叶芷清也觉得似乎不妥,皱眉正要说话,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喝彩叫好之声。
店内之人,除了穴道被制者,皆从窗口向外望去,但见外边正有几十个道士打扮的人经过,但见人人平举双臂,两手各挂一只盛满水的木桶。
要说习武之人,提起两桶水来本是稀松平常,但若手臂平展,却是最难借力,或许一时尚可,但最难得却是持久。
几十个道士神情肃穆,步法轻快,行走如风,竟无半点水珠洒落,当是人人功力不俗,各个修为高深。
众人见此稀罕事,当然是拍手叫好,齐齐喝彩。
那绿衣女子也不禁皱眉道:“阴山教果然名不虚传。”
只甄五臣笑而不语。
待行到人多处,众道士齐齐停下脚步,双臂却依然平举,并未将水桶放下。
只为首一个年轻道士将手中水桶轻轻置于地上,抱拳朝周围一礼道:“各位武林同道,在下阴山教凌字辈首席弟子凌云子。三日之后便是家师五十岁寿辰,各位能不远万里前来观光,凌云感激不尽,欢迎之至。
待得明日开放了山门,便请各位移驾鄙教,好叫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却听人群中有人冷冷笑道:“也就是说咱们今天都得睡在这荒郊野地了?”
众人闻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一个斜挎长剑的年轻书生。
那凌云子竖掌一礼,淡淡说道:“阴儿镇虽无客栈,却有民房两百余所,大家自可去借宿。”
却又听书生旁边一粗壮汉子道:“借宿一晚便需二十两银子,买他们的房子都够了,坐地起价,你阴山教也不管管吗?”
凌云子颇有些不高兴道:“民宅又不是我阴山教的,在下哪里管的着别人。”
又见一个背插两把弯刀的干瘦中年妇人道:“既是后日开山迎客,为何方才却将高庆裔请上山去?”
凌云子沉着脸道:“高将军与家师同殿为臣,交情莫逆,自然不在此列,不知婶子高姓大名,若也是江湖中的前辈名宿,凌云这便请您上去。”
先前的中年书生不忿道:“既然阴山教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中,我们又何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各自回去算了。”
凌云子冷笑道:“若大家诚心前来观礼,阴山教自然欢迎得很,若是有心前来捣乱,这便请回吧,以后在江湖上咱们再无瓜葛,阴山教也决不秋后算账。”
一个驼背的老者自人群中挤出,咬牙道:“阴山教好手段,明面上说不计较,但仗着有朝廷撑腰,不知道使了多少黑手,九玄宗、潮音阁、神风门、龙虎山皆是因此灭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凌云子脸色大变,指着那老头道:“老东西含血喷人,妖言惑众,可敢亮出名号?”
老头哈哈大笑道:“老夫即来寻衅,却不是你这个小小的挑水弟子可以过问的,且回去告诉刘彦宗,辽东四鬼前来索命,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凌云子略一思忖,却未听过江湖上有这般名号,便抱拳道:“既如此,凌云子便在山上等你,记得三日后辰时开山,莫要误了良辰吉日。”
说罢也不理会脚下木桶,气哼哼带头离去。
几十个弟子依然平举着两桶水,整整齐齐跟在他身后。
“装神弄鬼,阴山教崛起尚不到十年,哪里来如此多的高手?”
那粗壮汉子说着一脚将一只木桶踢碎。
但见木桶破裂,井水流了一地,当足有一桶之数。
其实众人皆有如他一般的疑问,突然见到原来是货真价实的一桶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粗壮汉子一愣之下,又一拳将另一只桶砸烂,但见依然如方才那只一样。
“大哥,没有隔层,都是货真价实的两桶水。”
老者面色一变,显然大出意料,沉吟道:“不料短短几年,阴山教竟培养出如此多的高手。”
叶芷清显然也觉得有些意外,回头一看,桌子上空空如也,早已失去了甄五臣和黎歌的身影。
却说黎歌被甄五臣拉着隐身在密林中,远远跟在阴山教弟子身后,向山上走去。
黎歌身上穴道已解,怒道:“我与雪山派的妖女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为何要阻我报仇?”
甄五臣阴笑道:“你若与她有仇,待此间事了,老夫帮你将她抓来,扒光了放在你床上,愿杀愿剐随你决定如何?”
黎歌听他语气猥琐,无语道:“我欲堂堂正正报仇,从你口中说出却如此恶心。”
甄五臣不以为意道:“你欲堂堂正正,却总有小人背后算计,这世间哪里有堂堂正正之人呢,不过是各自算计罢了,技高一筹者封王称尊,技不如人者尸骨难存。”
黎歌一路上听惯了他所言所语尽是些愤世嫉俗的话,当下也不与他辩驳,闭嘴不再说话。
阴山教的弟子行到山腰无人处,在凌云子的催促下加快脚步。
上山不易,不少弟子脚步上略有些吃力,渐渐拉在别人后边。
却说最后边跟着的是一个年轻弟子,虽然双臂依然撑得笔直,但脚下却是踉踉跄跄,气喘吁吁,与其他人越距越远。
待其他人刚好转过一个山脚,甄五臣轻飘飘落在那弟子身后,随手点了他的哑穴,将他连人带桶轻轻提起,眨眼间已出现在密林深处。
黎歌见他这般容易得手,奇怪道:“我只当这些弟子个个功夫不弱呢。”
甄五臣将那弟子的衣服轻轻解开,却见里边竟然贴身绑着一个木头架子,架子固定在腰上,沿手臂下方伸出两根木棍来,直至手腕处,道袍宽松,若不解开,根本看不出端倪。
黎歌恍然大悟道:“原来水桶是靠木棍支撑着的,两手根本不需用力,阴山教此设计端的巧妙。”
甄五臣不屑道:“骗骗傻子罢了,刘彦宗手下无人,需要用这等手段震慑武林中人。”
说着一指点开那年轻弟子道:“小道士,你若大喊大叫我立马便要了你的命,若能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自会放你离去。”
那弟子手被绑在木棍上,虽然瑟瑟发抖但一双手臂依然举得笔直,看着很是滑稽。闻言自是不敢出声,只使劲点点头,可伶巴巴望着二人。
甄五臣和蔼笑道:“你莫要害怕,我只与刘彦宗有些过节,与你却无瓜葛,自不会为难你,不知小道士如何称呼,在阴山教上任何职务。”
那弟子见他和善,略微放松了一些,颤声道:“晚辈凌风子,入教两年,名义上算是掌教的记名弟子,但实际上却只做一些打杂扫地的事情,功夫都是大师兄凌云子代为传授的。”
甄五臣满意点头道:“你很不错,想来并没有说谎了。”
说罢一指点在那凌风子额头之上,凌风子满脸错愕的表情顿时凝固,软软倒地,却是没了气息。
黎歌救之不及,怒道:“你大可以逼着他离开阴山教,言而无信,小人之行。”
甄五臣脸色一变,将他一脚踢翻,狠狠撞在一颗树上,额头之上蹭破了一大块皮。
黎歌翻身而起,指着甄五臣怒道:“老妖怪,连小爷也要灭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