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更衣室里的一声尖叫惊动了飞机上的三人,随后是一片寂静。
宗泽旭飞一样地起身,像个小贼一样地摸到更衣室门口:“英雄救美什么的就交给我这种美女之友好了——刘姐姐~啊!!”
宗泽旭在空姐更衣室门口的尖叫再一次惊动了飞机里的其他两人,李令琦和叫做华晴琳的女孩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枪。
“我、我的胸口……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在隐隐作痛!我的生命要终结在这里了!”宗泽旭跪在了地上,动作做作又夸张。
“是什么能力吗?”华晴琳看着宗泽旭起身,举着手枪谨慎向前,“有敌人也上了这架飞机?”
李令琦则冷静的多,用手放下了华晴琳的手枪,一脚踢开了宗泽旭。他太了解这个白痴了,只有看到漂亮女孩时他才会变得这样,更疯疯癫癫。
“出什么事了。”李令琦径直走入了更衣室。
空姐用手枪指着什么人,那人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有一些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有个不速之客拜访了我们,只可惜这是在飞机上,不能随便开枪。”空姐眼神犀利,像是变了个人,“否则我一定会杀了她!”
对方仰起头,露出了那张精致的脸——是尹若安,满脸写着平静的哀伤:“你说……杀了谁?”
那声音沉重的如同铜钟堕在地上,又宛如亘古不灭的歌唱。下一秒,飞行中的飞机居然发生了小角度倾斜,不时还会像是遇到强气流一样剧烈震动,所有人必须抓着什么才能保持平衡,唯有尹若安站在那里,小角度的倾斜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干扰。
她再一次开口,圣如君临:“我在问你,你要、杀了谁?”
“尹若安!停下!”李令琦艰难地朝尹若安走过去,飞机的每一次震动都会让他踉跄一下,直到接近这个女孩是他才发现,尹若安的双眼中流淌着耀眼的金色,她无神地目视前方,眼神只是锁在了持枪的空姐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令琦。
李令琦也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他才能拯救这架飞机、拯救这个女孩——拯救这个女孩?
“明明是她在伤害我们。”的这段思考只是在大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李令琦抛到脑后。
六年前他因为犹豫不决失去了一个女孩,六年后他也不想失去另一个,尽管这个女孩和他毫无干系。
“尹若安……”李令琦强行站了起来,飞机的一次震动却使他直接扑到了尹若安的身上。
虽然他很绅士地用一只手抚上了墙面,另一只手却抚上了尹若安的肩膀,那样子分明就像一个地痞小流氓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调戏过路的腼腆女学生,只不过这个女学生硬是扛了小流氓的一推,动也没有动。
她扬起了低垂的眼帘,一双金色的眼睛直视着李令琦,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李令琦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无名的燥热走上了他的心口,为他的脸上填了一抹赤色。李令琦尽力地控制住逐渐急促的呼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看见那双眼睛中的金色变得缥缈,后面藏着一闪而过的恐惧,也藏着一个恐惧的小女孩。
“听着,尹若安。”李令琦突然就冷静下来,他收回了放在尹若安肩膀上的那只手,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语气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动物,“这里没有人想伤害你,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只要我还在,就没有人。”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说完他双手抚上尹若安的太阳穴,他们额头相抵,仿佛在感受对方的思想。
像是烈火被浇灭,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双恐惧的眼睛,一个恐惧的女孩。
不知多久之后,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了头,伸出双手抱紧了李令琦,她呢喃着:“喂,抱我。”
李令琦并不是很听话的那种男孩,但他还是轻轻地抱住了她。
“你是笨蛋吗……笨蛋才总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她又抬起头,泪眼朦胧,接着她昏了过去,昏之前她趴在李令琦的肩膀上低语,语言里也混着啜泣,“别再让她出现……她会……杀了我。”
飞机恢复了正常,另一边,宗泽旭已经夺下了空姐的枪,还大喊着什么:“漂亮女孩即是正义,谁要杀她就先从我宗泽旭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令琦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女孩,踌躇之后抱紧了她。
她在害怕那枪?不,不……她害怕的,是那双金色的……东西。是那双金色眼睛真正的主人。
他答应了尹肇空就会做到最后,保护好这个特别的女孩。
门外,华晴琳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又看着桌上那本著名是华晴茗的散文集,奶昔已经倾倒,染上了书页,也染去了那本书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尹肇空搜遍了他所在的巡洋舰,船上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日本专员。
哪怕是冰箱里他都不放过,好像有什么胆小的专员会藏在那里似的。当然……比起刚刚误杀了几十个日本专员令他十分懊恼之外,更棘手的事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根本不会开船。
但是,就算他会开这艘巡洋舰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船员都因为心脏迸裂而死亡,就如一台钟只剩下了精致的指针,它的之前再怎么器宇轩昂也一无是处。
沧海上静得出奇,也静得可怕,静得连一只水鸟的叫声都没有。
“捉迷藏的游戏太幼稚了不是吗,出来吧老朋友。”尹肇空无所事事,对着辽阔的海面神经质的大喊。
不久之后,深沉的大海居然回应了他,有什么东西浮上了海面,土灰色的外表像是浮上了一块新大陆。来者有一双格外醒目的潾潾大眼,一层层狰狞的龟壳也浮出水面,犹如一座气势磅礴的海上高山,它面部嶙峋,沟棱四处。
来者就是一只大乌龟。
“尹……桑……”缓慢而雄厚悠长的声音响了起来,“作为一个人类,您的生命力量真是特别。”
“很特别吗?不过是比其他人长了那么一点点。虽说上次见面还是在江户时代……你并没有变多少呐,大乌龟。”尹肇空说,“那么,你这次居然主动浮出水面来见我,有何贵干?”
“你倒是变了很多。”巨兽矶抚回答,语气里都带着对“我主”的崇敬,“我主已经苏醒,没有什么亲自不亲自的说法。”
“哈?”尹肇空拉长声调质疑,“你的寿命不比日本短吧,竟然有个什么东西能让矶抚俯首称臣我怎么会不知道?”
“真是无礼呐,尹桑。是什么能让曾经的‘面具人’如此脱线,人类的世界真是可怕。”
“卧槽你教训我的底气在哪里啊!先给我解释解释从你嘴里冒出脱线这个词是肿么一回事!”
嗡——有人打断了他们还算友善的谈话。有一艘巡洋舰正在急速靠近。
“见鬼。”尹肇空飞奔到舰船的背面翻身下水,“可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堂堂亚洲总长再和你这只巨兽相互吐槽。不然,我又得杀一船的人。”
另一边的巡洋舰上,小山博也带领着这船上仅存的日本专员奔赴另一个战场。
不久前小山博也凭着骄人的战斗力成功消灭了攻击他们的鱼人,尽管有着决不可忽略的损伤,但在小山博也的命令下他们还坚持驶向远处的一个大型物体——巨兽矶抚。
“是尹肇空总长的船。”一名拥有极广视野能力的日本专员对小山博也报告道,“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矶抚一定是朝着总长去的,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只希望总长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
“都这种状况了我们还有什么退缩的理由?”小山博也轻喝,“全速前进!能近距离攻击矶抚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尹若安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座神圣又华丽的天主教教堂——人们叫它圣彼得大教堂。
走过拱顶上尽是人物雕像的走廊,走廊上是黄褐色花纹的宗教图案,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看着就很沉重的大门,推开它才算是进入了教堂的正殿。
教堂正殿的装饰告诉客人走廊不过是这座宏伟建筑的一部分,正殿内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华丽,精美细致的浮雕栩栩如生、五彩缤纷的大理石地面闪闪发亮……整个大殿呈十字架的形状,“十字架”的中心是一座祭坛,传说祭坛之下是第一任天主教教皇圣彼得的陵墓。
大殿里,教士牧师成群,穿着圣衣,仪式庄严。
是弥撒?尹若安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这一仪式的名字。众所周知,能力者的历史与基督教的传统传说十分吻合,所以不少密党党员也是基督教徒。尹肇空也是。
“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尹若安已经记不清在她短短十多年的生命里随尹肇空参加过多少弥撒祭礼,每首圣歌尹若安不用脑子都会唱。
传说圣子耶稣在传教开始的三年后预言自己会被罗马的专权者陷害致死,于是他拿来了面包和葡萄酒分给门徒,令他们聆听自己的教诲,面包和葡萄酒便变成了圣体和圣血。门徒们享用着圣体和圣血也聆听着教诲,从此成为一项传统。
果不其然,圣子被罗马统治者丢给了当时的犹太总督,然后犹太总督下令,以叛国罪之名将圣子钉死在十字架上。
传说圣子曾复活,但这也只有对信仰格外崇高的基督教徒才深信不疑。
譬如尹若安就觉得这传说纯属鬼扯。
但是,根据密党贤者研究院动用一切力量追求近两千年前的答案所示,现实也给了所有唯物主义者当头一棒——圣子真的重生过,只不过,比起“重生”,更像是被什么附身了。
沉闷的钟声打断了尹若安的思考,一名枢机主教已经披挂上阵,身着红色圣衣,手攥镶金权杖,那是一身只有在弥撒才会穿着的最高礼服。
主教的身后跟着一众牧师,仿佛一军之将身后跟着即上沙场的一军将士。
枢机主教带头唱起圣歌,牧师们便跟着唱起圣歌,主教带头画起十字,牧师们便画起十字。之后所有人一起虔诚地跪拜献礼,口中尽是愿天主宽恕的字眼:愿天主宽恕所有人类的滔天大罪。
不知经历了多少遍弥撒的尹若安早已经对弥撒的流程清清楚楚,这千篇一律的程序搞得尹若安呵气连天。
不知……经历了多少遍?突然,尹若安发现了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地方打破了她对熟悉地方的呵气连天——
“这……这不是弥撒,这里不是在进行弥撒……这是一场葬礼。”
枢机主教率先走上台阶,台阶之上是著名的圣彼得宝座,青铜宝座上镀着黄金,光芒四射。直到现在它还在竭力告诉世人它辉煌的过去。
王座前有一副深黑色的棺材,上面花纹醒目,红色和金色的花纹走上棺材,纹成了一个红玫瑰缠绕着金色十字架的图案。
那棺材大得惊人,是什么样的巨人才能容得下这样夺人眼球的大棺材?
主教居然打开了那棺材,期间牧师们的圣歌从未停止过——与其说那是口大棺材,不如说那是口大棺椁装着棺材,棺椁之内只有一个正常大小的棺材。
主教行动缓慢,却没有半丝迟疑,再度开棺。
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女人,白皙的皮肤,褐色的长发。她是一个俄罗斯女人,穿着白色的晚礼服,美的妖艳。
女人睁眼,眨眼间起身,两对粗壮的铁链钉住了女人的四肢,她便如如野兽般疯狂地挣扎。
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尹若安的小手,尹若安才发现她自己的身高不及身边这人的一半,她好像还只是个小孩子。
从始至终,那只大手一直都在。
尹若安抬头,那是她的父亲,尹肇空。
亚洲总长的脸上这时没有一点血色,他的脸上很平静,眉眼间却缠绕着莫名的悲伤。那悲伤毫不留情地四处蔓延,仿佛泄洪百里,淹没一切。
女人骇人地嘶吼着,无数次试图逃出棺木。她每起身一次牧师们就在歌唱中加重一个音节,宛如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女人,又像是加上了数万伏的电压,压制着女人。
女人在每一次尝试后都颤抖着躺回去,发出令人汗毛竖立的痛苦呐喊,撕心裂肺。但是每一次失败后她又卷土重来,在卷土重来后又再一次痛苦……
“够了!”尹若安听见父亲冲神职人员大喊大叫,放肆到无礼,“停下……”
所有神职人员愣住了,好像从没有想过一个信徒胆敢朝自己粗鲁地吼叫。
“去吧,诺安,带着你的妹妹……”这个长相秀气的男人这时更像一个为青春烦恼的高中生,他颤抖着说话,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和温和,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停滞不前,“告诉她,我还爱她。”
尹若安突然很害怕,但哥哥拉着尹诺安,大她两岁的身躯仿佛一座大山挡在她的前面,阻挡一切。
尹诺安看见了那棺材,女人居然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刚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再见了,妈妈。”尹诺安吻了女人的额头,尹若安也吻了女人的额头,“再见,妈妈。”
下一秒,尹诺安捂上了尹若安的双眼,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于是恐惧袭来。
一名牧师端来了一个银质的盘子,里面是一个浸着圣水的桃木桩,就连桃木桩的尖头也画着红十字。
枢机主教终于脱下了神圣的外衣,露出了身为屠夫的本尊,他双手捧起桃木桩像是捧着天主的圣杯,他目光虔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刺下,直至半根桃木桩没入了女人的胸口。
女人再无半点挣扎,一缕金色的气息自然地游走教堂,从女人身上褪去。许久之后女人的嘴角流出了鲜血,神色安然。
尹若安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哥哥的手在一瞬间更紧了,有些湿润的东西流在了她的头顶。
哥哥哭了。尹若安突然不想拿下来哥哥的手了,因为哥哥哭了、因为她不想看见哥哥哭。
不知过了多久,尹诺安自己松开了双手,突如其来的强光惹得尹若安睁不开眼睛。
适应之后她看见女人躺在放慢鲜花的棺材里,美丽端庄。
“【梵蒂冈】替【密党】除掉了她,所以密党必须也替梵蒂冈做一件梵蒂冈做不了的事。”枢机主教的表情狡黠的更像一个商人,“因为只有梵蒂冈才能除掉她,而密党自己不行。”
“请别用‘除掉’,我不喜欢。”尹肇空抚摸着棺材的纹路,直到抚摸到女人的手,“密党说过什么,就一定会做到,我在这里就代表了密党,斯柯林主教。”
“那最好,至少我们两边有了共识。”枢机主教退下,“好好呆一会儿吧,我们会一并以最高的礼节处理尸体。”
尹若安看见尹诺安拉上了尹肇空的衣角,尹肇空摸了摸尹诺安的头发,无声地哭了,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妈妈,爸爸他……还爱你。”
尹若安终于走到了梦境的尽头,说出了当时没来得及说的话。
没人注意到,从女人身上离开的金色气息亲密地拥抱着尹若安,一个若隐若现的王冠以金色的丝线构成,压在她娇小的脑袋上,仿佛一位刚刚完成加冕的古代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