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平原,也是一片雪白,雪白之下是参差不齐的矮草,不久前的一场中学掩盖了这片平原的上仅有的生命气息。
与平原相邻的是一条大江,还在徐徐的流动着。
有一座简单的小木屋矗立在平原的一处小丘陵上,它的身边有一圈用木栏围成的院子,院子里是一棵醒目的参天白桦,用银装素裹形容它此时的别具一格再好不过。
一辆用白色漆着的外壳的吉普车飞驰过平原,卷起一层雪。如果仔细去看,吉普车的前面还跑着一只毛色较淡的金毛犬,犹如在雪中奔跑的小太阳。
金毛离近小木屋时小跑着减慢速度,还不时吐着舌头释放热量。
吉普车跟着金毛在小木屋前停了下来,车上只下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雪地大衣。
男人摸了摸金毛的头,金毛便带头走向小木屋,伸出前爪推开了校园的门——它并没有锁。
一个俄罗斯女孩坐在院子里,脚下是一个小火盆,身侧是个小木桌上面放着一套考究的纹金白瓷茶具,它们的主人正惬意地晒着太阳,似乎并没有被从雪中来的客人打扰。
女孩提了提帽子,这个俄罗斯风格的熊皮帽子对她的脑袋来说有些不适。那帽子下是丝绸般的白金色长发,长至背部,她还有一双碧色的眼睛和一张颇有古典感的白种人面孔,宛如一幅艺术家呕心创作的稀世名画。
男人来过这里的次数他自己的记不清了,但面对女孩时他还是会呆在门口,好像他也是个正欣赏名画大作的艺术家。
女孩冲男人礼貌的招了招手,她的脸白的清澈,轻松消融在并不温暖的阳光里。
“德米特里先生?”女孩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男人的失态,“真是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德米特里摘下了和雪地大衣一体的帽子,同时也把雪地墨镜收入了腰带一侧的一个小包里,帽子下的他有着一张混血儿的脸和一头乌黑的卷发,“你还好吗。”
“我很好,这里的宁静令我感到舒心。”女孩熄灭了脚边的火盆,她微微躬身,抱住了迎面跑来的金毛犬,“德里(俄罗斯人都会有的昵称,不只是名字缩写)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总部(密党俄罗斯国内分部的总部)那里怎么了?”她的声音成熟而干净。
“有个中国专员失踪了,就在俄罗斯境内。”德米特里顿了顿,“一个B+级别的密党专员失踪倒也不至于强制调动正在度假的你,偏偏我们的专员到达现场时还发现了三十多个本部的专员尸体——听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些什么了吧,除了做击杀非人类能力者的准备,还要做好击杀那个失踪中国专员的准备,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没有。”
女孩抬头,碧色的眼睛里杀出了敌意,无意间告知所有人,她不只是个乖乖坐在阳光下喝茶的美丽女孩,她直视迪米特里:“尸体?是哪里的营地。”
德米特里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仅有的男人尊严也被那居高临下的质问口气和满是敌意的眼神踩得一干二净,只能挠了挠因为在连帽大衣变得蓬松的头发,说:“在西西伯利亚吧……那里有一片平原,贴近北极圈,是个蛮冷的地方,本来我们的专员也就是去那里做些例行考察,谁知道发生了大批专员的失踪,又因为密党本部的协助规定,中国就也按规则派了一个执行率上得了台面的专员,可一天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执行率上的了台面?”女孩眼中的敌意像雾一样散去,有意无意地问,“是哪位?”
“好像姓尹吧,我不擅长记中文名字。”迪米特里说,“总之抓紧时间,总部催过我。”
“嗯。”女孩起身,边走边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大氅,大氅下是一件连身的灰色长毛衣,她的腰肢不盈一握,长腿也骨肉均匀,给人一种轻微的骨感,“只有我们吗?”
“噢,据说还有中国派出的协同专员,那个李令琦。”德米特里居然熟练地说出了一个令他头疼的中文名字。
女孩没有明显的反应,走入木屋,几分钟后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风衣走了出来,顺手摸了摸金毛犬的脑袋,“看好家哟,不许多吃过分的狗粮,我会回来检查的,列宁同志。”
金毛犬摇了摇那根金色的大尾巴,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女孩径直走过德米特里的身边,路过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熊皮帽子递给了他:“这帽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它太大了。”
德米特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背着女孩偷偷摸摸地给金毛犬戴上:“还是你收留好它吧,小家伙。”
这时女孩已经上了越野车,即使隔着黑色的车窗也能看见她身上过人的白色。
德米特里也疾步上了越野车,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德米特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接通了电话:“你好?是,我已经接上了罗曼诺夫专员了。”
“如果她和李令琦一起执行任务就一定会成功,只一点我们都知道,毋庸置疑。安娜菲娅·罗曼诺夫和李令琦都已经是亚洲的王牌,我们却对中国人的这道王牌一无所知,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你只负责配合好他们就好,任务之后我要看你详细的任务报告,尤其是中国的李令琦!”
“……好的,我明白了,部长。”德米特里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单词才踩下了油门。
“怎么了。”
“没什么事,总部叫我配合好你。”德米特里换了一副调侃的语气笑嘻嘻地说,“我这个奶爸当着都要当出职业责任感了,总部虐待员工也给我有个限度啊——是吧乖女儿。”
女孩并没有系安全带,猫一样地陷在座椅里:“哈?我哪里来的你这种还有蒙古人血统的黑头发老爸。”
“‘照顾’怪物就要派个怪物来呐,德米特里,你太乖了。”
德米特里愣住了,他看不见女孩说那句话时候的眼神,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啊啊啊,车里面怎么能没有音乐呢。”女孩一个翻身去调收音机。
很多人说安娜菲娅·罗曼诺夫是冰雪一样晶莹剔透的女孩。
但是冰雪毕竟是冰雪,试图接近她的人总会被她的骄傲和荣耀伤到。
而德米特里觉得她不过是个特别的漂亮女孩。
“对男人更重要的还是漂亮女孩吧。”德米特里每次看到他人对安娜菲娅的目光时总会这样在心里面强调。
“喂……你在笑什么啊,好变态啊。”
德米特里慌忙惊醒,又像是掩饰什么似得清了清嗓子:“哦还有一件事,白楠英也出动俄罗斯了。”
“哇哦,亚洲分部真是对我们四个人毫不怜惜呐。这时我们都到例行休假了吧而我们也都在执行突发任务。”女孩用很不惊讶的语气发出了很惊讶的声音。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白楠英是自行出动的,也自动断绝了与韩国分部的联系。应该也是因为那个中国专员吧。”
“失踪的那个不会是尹诺安吧……不,一定是他吧。值得白楠英丢掉荣誉的人也只有尹诺安了吧。真是可惜呢——白楠英那么执着的人。”
“有没有想我呢,臭小子。”安娜菲娅悄悄地用德米特里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二零一二年,密党亚洲分部举行了已经成为传统的“最强四人”评选,安娜菲娅曾经拿到过第二名的殊荣,评选出的四人也以相较其他人足以称为变态的数据遥遥领先。
第一名是一个比安娜菲娅资历要老些的日本人小山博也,和安娜菲娅一样拥有两种不同的能力。第三名则是一个无论从资历还是能力都要弱于安娜菲娅的中国人,令人吃惊的是他以一种能力的数据还压过了同样拥有两种能力的韩国人白楠英。
看到排名的时候安娜菲娅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自己居然拿到了第二名,也不是因为仅仅拿到了第二名——而是第三名的位置上居然赫赫写着一个令她耳熟能详的名字。
而这个人低调到安娜菲娅觉得他绝对不可能攀上这个位子。
这个名字的主人和安娜菲娅有过几年的校园生活。能力者的校园。
第一次见面时尴尬的很。安娜菲娅是美国芝加哥密歇尔学院的特招生,十五岁就进入了这所全世界能力者荟萃的学校。
安娜菲娅很喜欢安静,有一天她捧着日式便当走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里,男生们穿着燕尾服的校服,女生们则是缩短了裙摆的素色宫廷裙,教学楼一侧的绿荫小道上尽是海洋一样的树林,波波点点的阳光散在男男女女的脊背和头顶。
这周围人太多了,多到安娜菲娅觉得聒噪,但她有个小天地,那个小天地可以保护她。
那是个恬静的小树林,不知为什么那里总是人影杳杳,鹅卵石的小道上尽是枯黄和末绿的落叶。
今天连小树林都没有给她面子。安娜菲娅刚刚要打开自己的日式小便当,那里面有女孩子刻意控制卡路里切下的一小块提拉米苏,也有同宿舍的日本朋友做的小饭团,但是令人不安的啜泣声却很不合时宜地走到了安娜菲娅的耳朵里。
然后她看见一个东亚裔男孩和一个东亚裔女孩相拥哭泣,安娜菲娅想自己从没有亲眼见过有什么人能哭得这样伤心,感觉就像触觉清晰的肥皂剧一样。
直到那个男孩也注意到了安娜菲娅,安娜菲娅才猛地收回了视线,男孩的眼睛黑得深邃,像是一对吞噬一切的黑洞,盯着安娜菲娅打了一阵寒战,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像个偷了别人东西的小贼一样慌慌张张。
一连好几天安娜菲娅都没有勇气再去那个小树林,她总是问自己居然会怕再一次遇到那个亚洲的男孩子,却也总是找不到答案,偏偏那个男孩还找上了她。
那天,安娜菲娅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一起提前到达了教室,大概十分钟后教授也走入了教室,然后问大家谁有以前课程的笔记呢,有个转学生要插班到我们这个专业。
刚说完的下一秒,教授就看向了安娜菲娅,问罗曼诺夫同学,你介不介意把笔记借给这个新同学呢?就连他的眼睛里都写着期待。
安娜菲娅可以毫不客气地承认她是个好学生,对于借笔记她也无所谓地答应了。
大约上课到一半时,一个穿着密党标志的黑西服的男人推开教室的门,他的手放在一个男孩的肩膀上,像推门一样把男孩推进了教室。
安娜菲娅眼睛都直了,居然还想着有没有地缝,有地缝她拼死也要钻进去。
男人身后一条场及腰部的细长辫子,脸上是礼貌的笑,随即掏出了一张名片一样的东西,教授接过来后居然露出了很欠揍的笑容,和男人庄重的握了一下手之后竟然伸手示意向了安娜菲娅的方向。
男孩在众目睽睽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态度就像繁荣王国的国王面见他的臣民百姓。
安娜菲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张开了嘴,就连手指就僵硬了。
“你好,安娜菲娅同学是吗,老师说你可以借给我笔记用。你方便吗?”
一句还带着口音的英语从那个男孩的嘴里窜了出来,冷冷的语气又给了安娜菲娅一个激灵。
“冰雪女王的国王来了!”不知哪个冒失鬼来了这么一句,连教室都快压不出潮水一样的笑声。
安娜菲娅彻底慌了。丢人!太丢人了!她凌乱地掏出笔记,交到了男孩的手里。
“谢谢。”
男孩又给了安娜菲娅一阵扑面而来的寒冷,惹得安娜菲娅把脸埋在书本里,双手捧着书页,连头都不敢抬。
后来他们两个人居然还成了心照不宣的好朋友,这次换她打那些冒失鬼一个措手不及了。
“你居然这么强。”某天冰雪的女王看到那个亚洲男孩穿着平凡的西装、戴着平凡的眼镜站在所有人的中心不平凡的光彩照人,像是在看陌生人,“李令琦。”
小山博也一直看着矶抚抱头鼠窜得沉入大海后才瘫倒在地上,他觉得身体重的像灌了铅,又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了他的身上,四肢渐渐寒的彻骨,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视野一圈圈被黑暗侵蚀,一圈圈缩小,不可一世地侵略着他仅有的光明。
他失败了,他没有击败矶抚就被自己的能力反噬杀死了,任由自己跪着爬在了地上。
“真是,不甘心。”
突然,他发现力量正像细水长流一样一点点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的所有感官都在回来了!
一切都像是被清洗了一样异常清晰——他模糊地看见有人在他面前单膝而跪,那人有一双铮亮的皮鞋,一身漆黑的西服。
那人捧起了他的脸,但小山博也却看不清了对面的那张脸。
“你把自己的心脏都毁了呢,小山君,肝脏和肾脏也都近乎衰竭,明明一切都没有必要发生,为什么这么拼命呢?害得我都要认真救你。”
“给我活着。”
那人用平淡的语气硬生生第从死神那里夺走了小山博也。
只是刹那,小山博也感觉有什么撬动着他的心脏,他的心脏像个热烈的巴西人一样热烈地跳着桑巴,热血沸腾,之前变得清晰的感官把这些感觉放大了千倍万倍,令他痛不欲生。
胸膛里的泵焕然一新,还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新的血液赶走了旧的血液,把他干枯的四肢一并唤醒,像是要把之前几分钟欠的账都还回来。
“毕竟你是我最特别的一步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