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教坊所便得报,道是其妹自刎于岐国使馆。而无论郭盛还是郭秉义,都中仵作、公人都无能审验,只得作桩葫芦案,挂在都中公衙。
而郭盛亦因此事对教坊所不满——教坊乐人慌乱之间报官,由此不肯付剑舞使费。
程衍哪管这些糊涂账,他自知无能寻郭盛晦气,但却不肯放过郭秉义。可金洲同盟深入人心,他亦担心于周国雇佣刺客、亡命,反为内史府警惕。
他一面安葬妹妹,又置宅、奴仆,安顿好母亲,一面厚赂官长,以事母尽孝的名目,许他长休沐。
陈安平是他竭尽所能后,寻到的最后一人。此前无论蒲甘人还是天竺人,并不肯为他效力——给钱亦不可。
“钱倒在其次。”陈安平有些心动。
对他而言,针对岐国君臣乃是轻车熟路。而据廖同知来信,交趾疑与狄氏达成密约,将不利于占城。若是西岐能乱起来,也算他一份功劳。
“俺尚有军务,否则必肯相助。”程衍无奈道。
他的长休沐也不能肆意妄为,只怕四月起,他便得回营效力。再说若无军职、军功,他也只能坐吃山空——他的军饷并不多。
“也罢。”陈安平似是勉为其难,“俺便去闹一场。然这等事,并不能保证必成。”
“有劳。”程衍随即奉上一千贯交钞,正是凌州结算钱庄所背书。
“保重。”
游艇靠岸,恰是周国来宾郡果县东南一处小码头。
大理,威远郡,幕悬寨。
谢芳于厅中踱步,卢譓则故作沉着,端着茶杯长考。
他二人所主持之事业,因朝廷禁烟而遭受重创。原本由烟商夹带,很容易在东南三路【1】售罄。
而他们依靠大食、天竺等西来番商,也可以顺利将膏卖入汴梁、杭州、广州等番坊繁荣的大城市。所得钱财多是用来招募番兵,其余便是购买粮秣、兵器。
他们托以武伴当行的名义,又与朝廷东南镖行相呼应,穿行于交趾、真腊及广南二路。既是为防走漏消息,也是权当练兵、演武——途中总有不识趣的蟊贼。
可一待朝廷禁烟,烟商们便不肯再行险,偶有利欲熏心之辈,还想压价钱。而东南镖行领袖许家,尤其过分,竟是反脸不认人,将他们的管事扭送报官,欲从中撇清。
山川相隔,营救不易。那管事若是认罪,罚钱倒在其次,却会发还东岐处置。而东岐法司如今皆为狄氏党羽把持,稍有不慎,他二人便要连累宗族。
这正是谢芳苦恼处。
卢譓虽笃定族兄卢谊不会让卢家吃亏,但事涉兴兵讨伐狄氏,他亦吃不准。
在这穷乡僻壤,二人可算得耳聋目盲,只能等待心腹家人从西岐传递消息。
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持续不断,让卢譓也有些心烦意乱。
可这雨声亦遮住脚步声。
“云阶?”卢譓猛然起身。
谢芳闻言一顿,回身看向忽然出现在厅外的陶登。
“别来无恙。”
陶登深深作揖,谢芳、卢譓连忙上前寒暄。
二人正自奇怪,为何不见军兵先来禀报,却见陶登奉上一封文书,上面间染血色。谢芳接过一看,竟是东岐来信,以花字密押书就。可因为间染血色,有些字迹已不易辨认。
“偶遇贵属于山野,其为狄氏所追杀。恐东岐有变,特来相告。”
“人安在?”
“不幸殉职。”
谢芳将信将疑,卢譓却已告罪去解密信。陶登摘去斗笠,卸下蓑衣,衣颈处尚有血色。
谢芳见此,便知他还有伤未愈,连忙行礼道:“陶公恩义,不胜言表。”
“身许社稷,不敢自珍。”
两人也不谈他事,只坐在厅中叙旧。
卢譓回返厅中,谢芳正说到当年在广州游学时的经历,陶登便只微笑应和。
谢芳瞧卢譓神色如常,便知那书信并非假造,与陶登又热情三分。
陶登此时却不肯再闲谈,他起身直言道:“今君上困于东岐,而狄贼欲倾社稷。忠臣义士,无不切齿,士绅良善,皆耻为伍。占城掌库之臣,尤知狄贼无道。二位岂宜袖手旁观。”
谢芳与卢譓各自沉默。
“陈公、匡公业已捐躯。狄贼威服自专,而欲并真腊。倘其事成,君上固受辱,而公等亦难得善终。部属、臣民皆为其所征用,资财、权柄俱为其所把持。真腊岂十年可定?”
谢芳与卢譓亦知陶登所言并非夸大。狄氏开拓西岐,便是引东岐诸家部属、百姓开垦。其后又推行《田宅令》,倡导岐国百姓侨居真腊。
官绅商贾则于真腊置产兴业,运回西岐或东岐获利。
最初推行时,诸门第的确获利不少,可今时想来,一旦狄氏兼并真腊,只需建郡迁籍,另造户籍田册,他们数十年辛苦开拓,便尽归公室——而公室如今又操于狄氏之手。
若欲维持部属、臣民,那至少不能违逆狄氏,权柄、资财上便要受制。以前狄氏独掌西岐,而与诸门第共掌东岐的局面,便一去不复返。
卢家已投靠狄氏,而谢家却仍守中庸之道。
如今,亦必得做出选择。
“某自负韬略,然短于战阵,数败于狄贼。”陶登叹道。
谢芳与卢譓对视一眼,不知对方如何说起丧气话。
“狄贼亦愈轻我,其东困占城西吞二郡,已骄兵之态。今雍、曹已出兵,而虎翼军亦护南郡王。狄贼兴兵西向,欲并南四郡,真腊王以性命相搏?其四面树敌若此,诚宜一网举尽。”
“一网举尽?”
“不错。”
陶登却没有再细说,而是鼓动谢芳、卢譓举兵南下,趁狄文泰重兵围困真腊都城开德府之时,攻入观澜、安江甚至长安郡。
这种近乎疯狂的军事计划,实属一厢情愿,谢芳与卢譓当然不可能接受。但他们亦已明白,陶登并不知他们有多少番兵。
“陶公韬略尤胜甲兵十万。”卢譓恭维道,“然事关非细,且容俺们三思。”
“也好。”陶登起身告辞,随着卢譓安排的仆厮去寨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