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瑶将事办妥,便即告辞。蔡世佑不好挽留,只身相送。
院中两位男子见他跟出来,倒有些意外。随即紧随步瑶身后,将他与步瑶隔开。
四人步行至巷口,那锦衣玉带之人反去牵马,只留那佩剑负弓的陪在步瑶身侧。
“子安兄保重。”
“步大娘保重。”
蔡世佑回到房中一看,苗彩凤已坐起来绣着什么。
“这图样不错。”蔡世佑笑道。
苗彩凤瞥他一眼,抿嘴道:“嗯。钱家娘子帮我打了底。”
“那也是娘子绣的好。”蔡世佑并不揭破,只出言夸赞。
苗彩凤心情不错,侧首说道:“步员外留下些钱钞,说是解契理应赔付。我推却不过。”
“无妨。”蔡世佑心知又欠步瑶一份人情,但仍宽慰妻子。
这解契赔钱,倒多是佣者的烦恼,雇者从不需讲这番道理。想是她见妻子有孕,失了生计,便以此名目相助一二。
“步员外像是要定亲,不好失礼。”苗彩凤说道:“已将孃孃给我的银镯与她了。”
“定亲?”
苗彩凤点头,边绣边说:“我解契前,在齐府听得。今日步员外亦说要入京,料是无错。”
蔡世佑亦了然,怪不得要来和自己解契。若是步瑶嫁入汴梁,彼此联系便极不方便。他又细想那两位男子,不知是不是其未来夫家之人。
苗彩凤不小心扎到手,抬头瞥见丈夫发愣,便问道:“老爷有何打算?”
“张员外待我不薄,不好辜负所托。”蔡世佑叹道。
他知道苗彩凤是问他要不要回汴梁,朱达盛虽已去西南,但他在汴梁也有几位故交。开封府已撤去对他的海捕文书,那桩案子便要作无头案搁置。
相比于只能在江南作报社探事,以蔡世佑的本领,显然在汴梁更能立一番事业。
而他顾念妻子有孕,不宜远途,又不想辜负张述古的情义,便打算先留在江南。苗彩凤闻言,则感到欣慰。
她借着光亮,将手中绒布衣裳拿到丈夫身前比量。蔡世佑这才看清,妻子在衣服上绣的是“君子万年”四个字。
“二十文?便只重打刃口……”
“去年便只十五文……”
铁匠铺里几个主顾嘟嘟囔囔,但彼此亦听不太清。
王铁匠带着两个学徒,只是乒乒乓乓的锻打,并不搭理主顾——没交钱的早已走了,随他们抱怨去。
“哎。听闻米麦亦涨的厉害。”
“秋收时还落了价钱。”
陆阿大抱怨完,铁匠铺里倒有许多人应和。去年棣州收成不错,或麦或谷,各多一两斗。不少人为还欠债,便打了新谷新麦去卖,可价钱却不如意。
陆家种得冬麦,惯是四月收麦,八月收豆,如此往复。九月时他见价钱不好,且家里活钱尚能支应,便忍住没卖。
因听陆阿二讲,县里二三月米麦最贵,便与陆安氏讲好,今年二三月去县里卖些粮食,换些钱存给弟弟应急。
陆阿二到底还是没安心种地,与马十斗两人结伙去作行商。
他素知弟弟长于吃喝耍乐,担心他与妹夫蚀本,便想存些本钱,免得弟弟兜了债回家,没个应手。陆安氏虽恼陆阿二不肯本分,但也不能不顾念。
“陆阿大。”王铁匠喊道。
“咋?”陆阿大起身问道。
“好了,拿去。”王铁匠一身单衣,将镰刀、锄头递来。
方才王铁匠便给他的新农具开刃口。这是新作农具的规矩,必等主顾来了现开刃口。算是当场验明,省得双方计较新旧。
家里自有冶场、铁匠的士绅贤达,也讲这规矩——家主或其心腹家人要看新农具开刃。倘无这规矩,便免不了治家不严的风评。
“陆大哥又新作了镰刀?锄头也新作了?”其他几个主顾立时被吸引。
“有地,可是要开地?”还有机灵鬼试探。
陆阿大哪敢应承,只是摇头,取了两副新农具便走。
“说不定陆大哥要买地嘞。”
“二锤真发财了?”
“定是。”
“王铁匠,新作镰刀、锄头,亦涨的不少吧?”叮叮当当的响,几位主顾也听不清王铁匠说甚,又自顾说起别的。
陆阿大现在很有些忐忑。他原以为弟弟定要蚀本,不料正月以来,虽然着家只几次,但红鸥已交给陆安氏两千文。
这倒值二三石米麦,让陆安氏很是不安。母子俩都以为陆阿二作甚歹事。
可陆阿大借着村里行田,与田家干办打问过,田员外的确有烟草营生。只是并不卖于县里,都是外县乃至外郡的员外来买。
他找岳父计议,也没甚头绪,马丙六反羡慕陆阿二本事大,嫌弃儿子只晓得苦劳。
今日这两副农具,便是弟弟另一桩本事。
不知如何,他与镇上王铁匠变得极有交情。正月里他去找王铁匠重打刃口,便只收他十二文。
他初以为王铁匠算错,还好言与他讲明,哪料王铁匠并不领情,只说已收过陆阿二定钱。
前几日也是陆阿二差人传讯,让他今日来取新镰刀、锄头。他将信将疑来镇上寻王铁匠,后者倒没否认,只让他少说话,莫坏他生计。
陆阿大离开田家镇,一路往县城赶,路上饿了便将菜饼合了几块蛇肉下肚,总算赶在午后二刻进城。
此时入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公人们正在向阳处晒得舒服。这是陆阿二教得法门,他往常进县城,便是趁此时,逃过城门钱。
陆阿大生性本分,并不敢逃这钱,但他身上既有铁器,若被公人抽税乃至勒索,便要吃亏。
去岁冬月,厌次县铁价便涨起来,这是妹夫马十斗过年时讲过的。而这次来镇上,王铁匠处各式铁器也都涨起来。
这两副农具去年多不过三百文,如今少说也得四百文。可公人只管抽税,哪管他是否自用,且他亦无胆色分辩。
陆阿大背着包袱将入城钱投入桶里,便大步往城里去。几个城门守卒不知说起甚事,笑得前仰后合,并不曾看他一眼。
等他行至胡木匠处时,手心、背心都发出汗来,竟是比下地半天还累。胡木匠听他只是要做两副木柄,笑容顿减,但到底是生计,不好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