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廷诰事先讲明，此前已有不少人打这些羊毛主意。只是朱鹏不想两北棉农受害，这才一直压着没有典卖。若是卖了出去，却纺织成绒布，那反而不美。

卢言轨闻言却谈起绒毯之事，三人越说越相合，便连忙请来欧阳慧议定。

河东羊毛尽数交给唐家纺场，所出绒毯皆由卢言轨吃回，按价折抵朱鹏所需偿付烟款。

而陈安平或者唐家并不自卢言轨处得利，只管自朱鹏那里以南北货收抵。而绒毯之外，若作绒布，则优先供给军伍，不售予河东、河北、京东三路。

欧阳慧倒极满意这桩约定。并非其中有甚金山银海，而是陈安平在会商时所表现出的老成。不从卢言轨处取利，便是陈安平所提章程。

她事后想来，也觉得恰到好处。为此允了儿子端午后，参加博物调查的请求。

她想着还有五个月，说不定到时陈安平便有他事。

惟可虑者，倒是如何与唐汝璧交代包下羊毛的因由。

唐汝璧反而没有追问，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礼数周到的告辞，次日便去弸彪巷严府投帖拜会。

严有第很抬举他，与他隔日约见。齐誉得知唐家欲从钱庄总社贷资，旋即差人约唐汝璧详谈。

两人于潘楼一会，各有所得。

夜，卢府。

“便只以交钞结算？”卢广安问道。

“朱团练倒想抵货，可某不耐烦收揽。”卢言轨笑道。

“叔叔莫轻忽。河东有人贩钢，国中正需此物。”

卢言轨摇头。

“钢不行，铁也好。”卢广安急道。

“有什么好？”卢言轨皱眉。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唐汝璧再入河东时，大河已出现冰凌。

他与严有第商贷钱钞，一来是厚本，二来是请援。原本这毛纺营生，并无多少贤达惦念。及至齐家作出新式绒毯，河北贤达都很羡慕。

而他所主持的河东路，前有刘、高两家良善，后有朱鹏、卢言轨这等豪右，甚至这次包买羊毛积储，亦全是嫂嫂和侄儿的本钱。

他要在河东扩设纺场，总不能空许约。

可要让他自掏腰包，甚或再引亲戚相助，他又不肯甘心。如今引钱庄总社入场，总好过左右为难。

太原府道路上已少见行人，据闻新任李通判亲自劝农，各位贤达也很捧场。除了春播之外，还一同筹款修治水利。

唐汝璧于阳曲所看本地报纸上，对李通判很是吹捧。他抵达忻州会见高允亨时，还当作谈资说与其听。

“李景和欲媚都省。”高允亨醉醺醺笑道。

其余宾客立时哄笑起来，三言五语的品评太原府通判李温李景和。

此人原是郓州知州，去岁济口大溃，金堤毁陷，郓州死者万计，而离散者数十万。阳谷县城外几成鬼蜮，东阿、平阴二县更是深受水害。

便连州治也因为大量灾民涌入，闹得很不像话。照都省处置江陵府知府萧国表的尺度，拿掉李景和的出身也在意料之中。

可结果偏偏意料之外。都省不但让其留任，还委以重任，调去大批粮秣和军兵，帮其善后。

初时御史台还有御史以此生事，但很快也销声匿迹。老公事们便知是都省与禁中有人力保他。这自然算李温本领，旁人也不好去嘲笑。

可前月他却被调任太原府作通判。

或者有人以为他自高身份，不预治水、修堤事。可等他到任后亲自劝农，并鼓吹修治水利，河东贤达便一致瞧破其虚实——都省并无强援。

原先都省与禁中缘何保他，已无关紧要。而从京师传来消息，便说他因为胥吏挟持与工部、都水监官吏为难，反被对方拿住痛脚，不得不躲来太原府趋避。

而判太原府知府陈子谟，先帝时便做过军器监监，无论资历、才学还是治事手段，都远过李温。

且其年富力强，并非不理事的太平侯，钱粮、刑名、军伍等事，皆握其掌中。

李温无所凭借，只得做些劝农、鼓吹水利的活计，而府内贤达与他应和，也是希图减免税负，并不曾实心敬他。

可太原府外，河东贤达于他连表面尊敬也欠奉。

唐汝璧冷眼旁观，倒觉得北人脾性直率，喜恶溢于言表。

若是在江南，便是李温这等人物，莫说在酒宴中，便是家宴时，士绅良善们亦不肯失礼评断，免得招惹是非。

他一路北行至雁门县，便在滹沱河右岸码头见到刘仕诠之子，刘正茂。

前番郑州之会，便是他来商谈，两人倒算熟悉，稍作寒暄，便一同登车往城中去。

刘仕诠已在德庆楼久候，那里原是鲁国宗亲所开设，但先帝以来经营多交由当地贤达，那宗亲只等分润红利。刘仕诠于此酒楼也有几份本钱，因此若来州治应酬，向来于此设座。

唐汝璧早知他消息灵便，听他提起唐家包卖羊毛一事，反觉得理所应当。

他也不多作隐瞒，只说自己嫂嫂已与朱鹏谈妥。

于他而言，倒希望刘仕诠去京师打问详细，让他也能明白内中情由。

“令嫂可是子宪兄胞妹？”刘仕诠明知故问。

唐汝璧边饮酒边点头，放下酒盅夸道：“真仙酿。”

刘仕诠却没有再追问，而是顺着唐汝璧挑起的话题，说起南北酒水。

唐汝璧虽然奇怪，但也只好陪他闲谈。

两人临别时，刘仕诠才好似记起要事，差刘正茂追到车马旁。

“刘员外有何嘱咐？”

“家父欲往陕城拜会故交，若是唐员外得暇，不妨做一道去。”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唐汝璧很高兴刘仕诠能带他同去陕城。此前三家会商，刘家股本多过出资，便是因其将招募熟手工匠一事揽去，而高家便要吃些亏，他们只能于本路招募纺工。

若刘正茂所言属实，那高家在太原府招募纺工很不顺遂，李温不敢与府内贤达争锋，只好于别路员外逞威。

唐汝璧当晚便亲自去朱鹏落脚的金鱼苑投帖拜会。恰逢鹿廷诰在府中，两人一番交代，倒免去彼此辛苦——朱鹏无暇见他，唐汝璧得了准信也无意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