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河东布置泛泛而谈,并不想与欧阳慧母子交代太多。
“天德军?那不是陕城地?”
欧阳慧自得许多陕债,于西事也愈发关切,往年便说京兆府也无甚印象,可如今说起天德军,也知晓是陕城地。
“正是。因此设场容易,增产却难。若少熟手,所出绒布便少,恐蚀本钱。”
“既是量少,不如也学齐家作绒毯。据闻南海诸侯富户宝爱此等好物,又涨得一成价钱。”
“不妥。”唐汝璧回绝道:“家中办纺场是为长远,与齐家不同。
且欧阳员外重民生,齐家作绒毯,定有沈家扶持,其多买原料,不会耽误绒布所产。我若邯郸学步,只恐欧阳员外面上不好看。”
“说到底便是原料不足。”欧阳慧总结道。
唐汝璧微微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于与刘仕诠合股营生。五台刘家于边市那里手段极硬,几乎无所不易且规模也大。
欧阳慧看一眼儿子,又说道:“若是原料不再为难,叔叔可愿学齐家生产绒毯?”
“嫂嫂可有门路?”
“陈安平遇得一位贵人,唤作鹿廷诰,乃齐州朱团练府上清客。”
“可是鹿汝钦?”
“便是他。”欧阳慧笑道:“听说朱团练为朝廷疏通南北商路,得了许多羊毛,正不知有何用。陈安平知叔叔志向,便与他讨了来。”
“天助我也,天……佑唐氏。”唐汝璧手中茶杯发出震颤之声。
他与刘仕诠早就盯上朱鹏手中这批羊毛。朱鹏主持河东路官贸,算得雁门边市第一大主顾与卖家,南来北往不知堆积多少货物。
而其人不喜公事,只是草草结算,并不肯远途获利。短短四个月,已养肥不少行商坐贾,人称立地财神、散财金仙。
可偏偏羊毛一物,甚少人问津,便是有人问及,亦无魄力全额吃下——朱鹏不想多费唇舌。可越是如此,羊毛便堆积越多。而代地商旅知他肯收羊毛,那更无不运至雁门的道理。听说刘仕诠曾劝他拒收羊毛,他洗耳恭听,却绝不肯改,让刘仕诠气结。
今次高、刘两家来郑州相商,除却各家本钱及招募熟手,便是打这批羊毛的主意。没想到倒教他收入囊中。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唐汝璧强自镇定下来,仔细思考利弊得失。欧阳慧母子见他长考,也不去打扰,各自吃用点心。
“嫂嫂,这的确是好事。”唐汝璧终于开口:“可唐家若不能再投本钱,这好处也有限。”
“我与陈安平也这般想。”欧阳慧点头。
河东纺场定是与当地贤达联财合本,一同生发,吃不得独食。那批羊毛花费就不少,若欲多得利,免不得再设纺场,并且多占股本。
“嫂嫂与陈安平肯投本钱,这次唐家便不吃亏。可这本钱只怕越投越多。到时稍有不慎,唐家便要伤筋动骨。原料虽足,但工匠不足。”
唐汝璧在河东之举,亦是一种试探。倘若不成,唐家不过损枝叶。而此时扩大设场规模,则会冒很大风险。
“熟工亦来自生手。”欧阳慧倒看得开:“叔叔不必担心原料。此皆算陈安平投入的本钱,不动公中分毫。”
“朱团练肯将羊毛包给唐家?”唐汝璧闻言一愣,随即问道。
“包给陈安平。”
唐汝璧端茶自饮,又问道:“多久?”
“鹿先生亦拿不准。”欧阳慧遗憾道:“但只要朱团练还在主持雁门边市,羊毛边包给陈安平。”
“真是好侄儿。”唐汝璧兴奋道。
朱鹏任职尚不足半年,便算他一年去职,那也还有七八个月可以操持,到时正好入秋。
若是绒布能获利,他便可以组织商队北去代国直接交易;若是绒布不能获利,那他也可转产,不用操心以后的羊毛来源。
“叔叔,那绒毯一事?”
“只要羊毛足够,自然可以。我等改良技法,正是为了多产绒布。而绒毯多用上等绒……”唐汝璧兴奋起来,便滔滔不绝,讲了许多绒布、绒毯的诀窍,倒比昨日卢言轨讲得还精细。
可惜,欧阳慧母子却听不太懂。陈安平少年记性,倒还能硬背几条,可欧阳慧听说能产绒毯,便即放松心情,左耳听右耳冒,并不曾留心。
唐汝璧口诵心惟,不过却不是想着绒布绒毯等事,而是陈安平如何包下朱鹏那处羊毛。他本无意引其母子入河东事,但此时看来竟还别有手段,着实让他吃惊。
他一时想想陈安平,一时想想司马立,再想想陈安平,可谓一心数用。而嘴里所讲亦离题万里,不知何时已从纺织绕到了时政,又从时政绕到了经义。
陈安平不得不出言应了几句。
两人谈一番刘克勤的《春秋新解》,唐汝璧才开口问道:“鹿先生那里可方便引荐?”
“午前我们便是去为鹿先生送行。”
昨日鹿廷诰点出卢言轨的策略会让陈安平陷入险地。陈安平尚年少,既无功名,亦无凶名。
倘有亡命之徒,贪利之辈,得知其能左右武安侯府的烟草贩售,只恐烦扰不休,会有性命之忧。
鹿廷诰说得婉转,但卢、唐二人亦明白幼子抱千金于市的道理,连忙道谢。
先前二人所筹谋,便是只招揽海外商人,量其不敢于中原造次。可此次鹿廷诰登门却不好拒绝,而他又非海外商人,点出这番道理,足见善意。
其后鹿廷诰所提,倒教陈安平颇为满意。他欲以朱鹏名号将这荐举之名揽去,既可揽下私烟,又可免去陈安平烦扰。
且不谋他利,只需卢言轨按月售烟,皆照去岁官价加五成结算。这于卢言轨自不算吃亏。
卢言轨与陈安平倒不同意,不肯让朱团练多费本钱。
买卖双方倒似颠倒过来。
鹿廷诰识人颇广,亦少见此等赤子。他不耐纠缠,便使个手段,说是朱鹏有一难事,须得请两人相帮。
卢、唐二人连忙相问,才知是朱鹏手中积压许多羊毛。陈安平便提起家中可以相助,但却被鹿廷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