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久仰。”鹿廷诰笑着拱手:“想来是相国寺销烟的‘陈安平’。”
“不敢当。”陈安平实心说道:“销烟一事,家中略尽绵力,全靠师长、亲友抬举。”
鹿廷诰无意纠缠,直言道:“卢大夫讲烟草须得由小舍人转售,不知唐家有何章程?”
陈安平一愣,旋即拱手道:“朝廷已令禁烟,家中不预此事。”
此事他已禀明母亲,欧阳慧只让他自己拿主意,但亦嘱咐他小心谨慎。陈安平思来想去,还是不想以此牟利。
其于烟草本无钟爱,舅舅陈安平的禁烟陈词,他过目成诵,如今还记得。而江陵之事,他自认无甚功劳,不当受此厚报。
今日来见鹿廷诰,却不防旧事重提。显是卢言轨已与鹿廷诰绍介自己,他若推拒,倒是给卢言轨拆台。
鹿廷诰闻言笑问:“此事只涉小舍人,并不关唐家事?”
“正是。家中并不晓得,我亦无能贩烟。”
鹿廷诰反以为他假撇清,顿觉唐家胆大包天,明里销烟,暗里贩烟。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他于京中拜会朱鹏故旧,很是听说陈安平的威名,兼且司马立权势正隆,唐家若肯贩烟,那最是妥当不过——朱鹏那里巴不得有人分担。
“朱公奉皇差,疏通南北商路。久闻曹国烟草,甲于天下。前番与公子相交于河东,今日又冒昧于尊府,皆因实心一求。还请公子与二位公子助一臂之力。”
卢广安一听他讲官片汤,也立即出言道:“汝钦公勿虑。太府寺所差指令,鄙国进奏使早已申明,一千石烟草本月便自宜郡发运,惊蛰前便可运至登莱。”
“公子说笑了。某特为私烟而来。”鹿廷诰直言不讳。
朝廷颁布禁烟令后,仍履约自雍、曹收购部分烟草,逐月减少,自今岁正月已减至二千石,至今年七月,将会减至二百石。
待到禁烟令执行一年后,便不再收买雍、曹烟草。雍国得知后,已将吕宋岛积储约五千石皆运至汴梁,其后逐月由其进奏副使交付。而曹国则不同,逐月发船往来。
非只朱鹏,朝廷往西南夷、东吐蕃等地贩烟,皆仰赖这些“库余”。这亦是陈安平等人与司马立“据理力争”所得。
司马立、萧焱等人禁烟各有因由,可亦盯得紧,莫说朱鹏,便是陈安平也不好插手。
原本太府寺诸官吏好似接手一座金山,可太府寺卿晋王爷萧峰却是禁烟名臣,真是令人气短——好比捧金饭碗的乞丐。
太府寺诸人分配“库余”,倒很公平。雍曹烟草一一相配,质量上无人吃亏。
而数量上,亦别无差异,最多西南远途,损耗定的略高些。
可若说他们一心为公,朱鹏及其幕友可绝不苟同。太府寺配给太慢不说,亦不能配足。雁门边市常年开放,烟草这种好物消耗极快——这还是朱鹏压着卖。
几次行文到太府寺,都是公事往复,不见效用。朱鹏无奈与陈安平通函,这才有乔自牧去解燃眉之急。私烟便是朱鹏补足缺口的唯一指望。
今次鹿廷诰入京,听罗玉林建议,曾投帖拜会参知政事晋王爷萧峰,想谋求官烟扶持,但被晋王爷萧峰拒绝,其明言输烟北虏非长久计。
而鹿廷诰又定要帮朱鹏将此事办“长久”,不肯放弃。其后太府寺少卿、太府寺平准局知事等亦推脱不见他,让他颇受挫折。
他与卢言轨等三人细说之后,陈安平有些似懂非懂,卢广安却知这是朝廷派差,那贩烟的危险便极低。他与叔叔卢言轨使眼色,两人便去更衣。
卢广安希望其将陈安平甩开,得这桩太平富贵。卢言轨却严词拒绝。
他们一回拙辞厅,便见鹿廷诰与陈安平相顾无言。
“卢公子,唐小舍人当真只是荐举?”鹿廷诰疑惑道。
他倒没有小瞧陈安平,因此方才与他谈起私烟入河东一事。可陈安平对运输、交卸一概不知,说自己只荐举商贾,并非转售。
“确然。”卢言轨讲道:“若得陈安平荐举,某才得放心。”
鹿廷诰心中气恼,却笑问卢广安:“公子可荐举否?”
“家中官债、烟草,皆由叔叔决断。俺倒可荐举一二屋舍,汝钦公可欲久居杭州?”
鹿廷诰闻言哈哈一笑,也不作回应。
他端起茶杯掩饰,陈安平却向卢言轨打眼色,后者却自顾饮食。卢广安起身离座,去赏字画。内掌院见机入内,道是有几幅要紧投帖,须得公子回复。
卢广安借机告辞,鹿廷诰与陈安平起身挽留,却终作告别。
“不才资质鲁钝,尚有一桩疑惑。”鹿廷诰笑道。
“鹿翁但问就是。”卢言轨放下茶杯说道。
“此举岂非陷唐小舍人于险地?”
同安里巷,唐宅。
唐汝璧正在思齐厅看报。
他年前便去河东路筹谋设场,但当地士绅良善不好与他亲近,这却是陈安平坐稳天官的缘故。
好在陈安平、司马立威名日盛,士绅良善亦不好与他为难。
他本愈发失望,幸在忻州遇到高允亨,这才免于一无所获。
经他绍介,不惟结识五台县刘家,还有宪宗时的一等戚里朱鹏。
可惜朱鹏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反倒与刘仕诠相善,于代州设纺场一事,双方一拍即合。
五台县于代州并非翘楚,但五台刘家于雁门县却很有手段。
前几日他去郑州,正是与刘家、高家会商设场详细章程。昨日午前方送走两家子弟,便接到欧阳慧传讯,随即自郑州乘船回返,午前便到得同安里巷。
欧阳慧母子却是午后才回,他们也未料到唐汝璧这般迅捷,原以为明日才能相见。
欧阳慧当先告罪,便请唐汝璧去书房相会。途中唐汝璧还考校陈安平一番,又出言勉励。
“叔叔,河东设场之事可顺遂?”
“尚可。”唐汝璧笑道:“全赖欧阳员外威名。雁门边市好规模,可招募熟手,却要去麟、府二州,甚或天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