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平于都省几番讲说,但因他少胜绩,亦无人肯附和。范处圭倒对他说的党项百姓缺粮布颇认同,但并不信甘、肃四州会因此动荡。
他自都省回府,与来访的钱绪闲聊时谈起,抱怨道:“真可谓‘蛮夷多英主,诸夏多暴君。’倘彼辈衣食无着,犹自不反乱,岂不是天命所归?”
钱绪知他恼建言不见用,因开解道:“许是教化得力也未可知。”
两人随即相顾大笑。
陈安平随即不再游说都省,转而欲取信于禁中。他想起上次进画得效,便故技重施。他将阿柴找来,详细询问,又结合陕城时所收取情报,为陈安平、郭孝友分别创作两副画作。
一来描述民生亦已凋敝的实情,二来也反衬左、郭二人风度,让他们有个好结果。
此前都省所议,二人不过常例追赠。陈安平对此颇为不满,可依着条令,他又被排除在议功定赏之外。他去信与陈安平分说,却无得一字纸。
“上次问你年齿,你说十五。”陈安平笑道:“明日一过,便是新岁。中原十六为丁,须得给你籍册。”
阿柴听得似懂非懂。
“丈夫不可无名。籍册不可马虎,你可是姓柴?”
“不是。”阿柴摇头道:“俺叫柴。”
“无姓不妥。你可愿姓柴?”
阿柴闻言想想,摇摇头。
“你即是阿乞买部人,那姓阿亦可。”
阿柴还是摇头。
陈安平倒有些意外。往日里这阿柴多是应声葫芦,今日却有主意似的。
他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那你想姓甚?”
“郭,郭,郭。”阿柴指着画上的郭孝友说道。
禁中,福宁殿。
“臣仁勇副尉郭永明。”
“奴婢后省左侍禁刘乙丙。”
“奴婢后省左班殿直葛从义。”
“恭祝陛下万寿,太后万寿。”
明日便要守岁,官家陈安平与罗太后这几日便开始赏赐宫女、宦官。都省也不好限制禁中守岁的花销。往年此时早就排布千余人,由着教坊使等人演练。
头一个便要扮作将军,其余得扮作门神,教坊司专有那面容凶丑的,扮作判官。
另择禁中伶俐人扮作钟馗、小妹、灶神之类,总要驱鬼埋祟。接着便要噼里啪啦的放起炮来,士庶之家,无不与闻。
今岁官家、太后节俭,只选了七百余人游城“埋祟”。宫中事务虽有所停顿,倒未觉不便。
交年以后,都省所呈公事也渐少,非是军国机务,并不会呈递禁中。陈安平这才有暇,与弟弟赵昤相会,说些平常话。
不过范海进禀,说是郓州河监刘乙丙等人求见,陈安平也不敢怠慢。之前都省为京东路河务大吵一番。
户部尚书萧焱与右丞相司马立针锋相对,让他很是头疼。好在事态平息的快,李纲与司马立达成一致,河务并没有耽搁。
陈安平既不愿耽误国事,又舍不得弟弟,便一面派人去通禀罗太后,一面将弟弟留在福宁殿。虽则罗太后若至,定要将赵昤差走,但对他而言,弟弟多待一时也是好的。
“刘乙丙,可是郓州有什么不妥?”陈安平问道。
他对刘乙丙有些印象,似是献过画。
“禀官家,郓州一切都好。河工们得了钱粮,都赞官家英明,都省贤良。还有得向着汴梁不停磕头。”
陈安平闻言松口气,太平就好。他对百姓如何感恩他,倒感受不深。想想都省相公、翰林学士们时常警醒自己,便觉得天下百姓都苛刻的很。
自己稍有不慎,便要让他们失望。似刘乙丙所讲的百姓,兴许只是少数。
但赵昤听了,却拍掌叫好,说着陈安平的好话。陈安平闻言,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但还是出言谦虚。兄弟两人倒谈得兴起。
“葛从义,尔在何处当差?”
“禀官家,奴婢在都提举司。今次沿金堤修治,两岸百姓感念官家恩德,多有喜极而泣者。又有乡贤良善,感念官家仁德,特书碑纪念此事。
因立于道旁,常有乡民来叩首、祈愿。据闻颇有神验,此全赖官家、太后洪福,祖宗庇佑。”
“什么神验?”陈安平问道。葛从义正要好好分说,却听殿外传来宣号,罗太后驾到。
殿中诸人连忙起身相迎,赵昤上前行礼后便告辞,罗太后平淡嘱咐几句,便步入殿中。葛从义与刘乙丙又当先跪倒行礼。郭永明亦连忙大礼参拜。
罗太后于帘后轻声问了几句,得了原委,便出言问道:“什么神验,说来听听。”
“奴婢,奴婢道听途说。多乡言村语,恐有辱圣听。”
“好好办差。”
葛从义手心都是汗,连忙叩首应命,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一旁的刘乙丙也觉得心惊胆战。
“刘乙丙,这次可有图画?”罗太后放过葛从义,问向刘乙丙。
“启禀太后。奴婢技法粗疏,已戒作画。”刘乙丙脸色通红,叩首回禀。
一旁的郭永明听得奇怪,戒酒者有之,戒奢者有之,戒画又是为何?
罗太后听他表态,倒有几分满意。
“郭永明。”
“臣在。”
“汝是澶州朝城人?”
罗太后想起韩常先前的禀报,从容问道。
“太后圣明。微臣乡贯朝城。”
“郭将军乃汝兄弟?”
“朝城侯正是微臣从兄。”郭永明叩首道:“微臣家训忠义节制。闻社稷有警,早生报效之心。乞官家、太后,许臣往陕城军前效力。”
罗太后含笑不答。
陈安平倒有几分高兴,他前番阅军中转员,便有一位黄校尉请缨赴陕。今次偶然召见,也得遇到这般忠义之士。可见朝廷躬行教化,以仁义临朝,确是长策。
忠义之家,所在多有。他不想郭永明惶恐,特好言安抚:“朕知汝拳拳之心,然朝廷自有制度。于陕城杀敌是报效朝廷,于京东治河亦是报效朝廷。”
罗太后闻言微微点头。
郭永明虽然失望,但官家如此说,于他来说已是礼遇,当即恭声应是,并不曾辩驳。
刘乙丙与葛从义闻言却各有心思,前者惊奇于郭永明敢直言己见,后者则诧异于郭永明要去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