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来众人哄笑。
郭永明也转怒为笑,他与陆朝恩说道:“陆翁,这厮只是贪吃,倒无他意。”
“无碍得。俺亦为贵人尝过酒。”陆朝恩不在意:“该钟诚了。”
“哦。”郭永明连忙回看棋盘。
两人正在帐中下石子棋。
帐门口烟雾缭绕,那是葛从义在做签兔,须将兔肉串好,腌透后慢烤;帐东角却是一副案几,上面摆满杯碟碗筷,正中恰是一具汤锅。
西角却是临时垒灶,架着两口铁锅,一口氤氲有黄云盖焉,一口混沌有青竹遮欤。
刘乙丙大汗淋漓的翻炒,竹铲翻飞,肉丝起舞,间或瞥一眼旁边的铁锅。这道炒肉丝却非名菜,只是用来浇面的浇头之一。
旁边铁锅里咕嘟嘟的煮着面,用的是新磨麦粉,单是想想便觉得香。
“面好了。”刘乙丙大喊一声。
“来了,来了。”
陈安平连忙将酒壶放在烫盆里温住,端碗转身赶到这头。
“先吃饭。”陆朝恩说完起身。
郭永明也跟着离开棋桌,往案几那里去。
葛从义这时已拎了十数串签兔,放到案几上。
“你歇着。”陆朝恩吩咐道:“承义,去做签兔。”
“哎。”
陈安平连忙应命,放下盛好的面,便去帐门口烤兔肉。葛从义谢过陆朝恩,并顺手为二人面碗里浇上高汤。
“从义是葛同知子侄,为人本分,做事伶俐。”陆朝恩夸着葛从义。
之前在郓州,陆朝恩已为他二人绍介过。郭永明此时虽有不解,但仍好言恭维。
“不敢劳葛殿直,俺自己来。”郭永明接过汤勺:“葛同知有此后继,真羡煞人。”
葛从义连忙谦虚。
“葛同知才略远胜咱家,”陆朝恩亦说道:“宫里黄、李二位都知,也很敬服他。”
葛从义虽觉言过其实,但不好出言谦虚,只是强笑着。
郭永明眼睛一亮,拱手道:“失敬,失敬。”
此时,刘乙丙恰好盛了炒肉丝来,便就按各自面碗浇好。“俺再去炒些酱来。”刘乙丙一抹额头。
“先坐。”陆朝恩说道:“酱菜不必做了,待会记得帖灶马、醉司命即可。”
“是。”
“今日交年,还有几日便是除夕。”陆朝恩自斟酒:“从义、乙丙,在京中尚有家人。不合于此分别。”
“陆翁说的是。”
“咱家想烦请钟诚代劳,将他们送去京师,给朝廷,也给家里报个平安。”
如果只是两名宦官回京,只怕有碍物议。而想到此节的郭永明自然没有拒绝:“敢不从命。”
他知这是陆朝恩给他进京的机会。
郭永明二话不说,将刘乙丙、葛从义两人杯子取来,连斟三杯,尽数敬过陆朝恩,一气饮尽。
陆朝恩抚掌微笑,也不与他争论,一杯一杯又一杯,也是连饮三杯。只是他举止从容,倒显得喝得慢些。
葛从义与刘乙丙也随即陪了两杯,能回京师过年,当然再好不过。刘乙丙感佩之余,还招呼帐门口的陈安平吃面。
而葛从义也起身去找来劳茶饭所赠的蒜梅与鹌鹑茄,给大家添些口味。
酒酣耳热之际,郭永明倒提议陆朝恩一同回京。
但陆朝恩却不肯。
“往返奔波,好气力或不以为意。咱家却是老骨头。”陆朝恩也不客套:“况且咱家儿子也在这儿,过年何必折腾。”
待几人听说他连祖宗牌位都带来,也就没人再劝。这显然是早早就不打算回京过年。
随着佳节临近,动用数十万民夫的治河修堤工程,不得不陷入停顿。除却校阅厢军之外,大部分参与工程的厢军、民夫都被准予休假,且待来年正月十六才正式开工,前后二十余日。
工部、地方官吏也早早懈怠,每日巳正点卯,午前下值,正事做不得一件。
孙用宾与黄舒各自返京,工部吏也逐日减少,直到昨日,便只留陈安平一个手分维持,其余人等走得干净。而郭永明自河北调来,陆朝恩等闲不好差他回去。
今日便借着过节,将葛从义、刘乙丙一并推给他。
陈安平送过诸人,回帐便见父亲正在练字。
他一时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整理器具、食物。刘乙丙虽帖了灶马,又用酒糟封了灶门——此为醉司命。但煮面的铁锅里还有些面汤、剩面,看得陈安平直叫可惜。
“承义。”
“在。”陈安平快步走到陆承恩面前。
“郭指挥怎么说?”
“郭指挥说有劳父亲费心,还赏了俺二百文。”
陈安平边说边将一张交钞奉上。他方才奉命送诸人回去,临送别郭永明时,他便将陆朝恩早晨给他的一方简信奉上。郭永明拿去一看,便赏他二百文。
“你收着吧。”
“是。阿爹,咱们真不回家啊?”
想起京师除夕时的热闹,陈安平还是有些不舍。
“还是不回去的好。”陆朝恩说完,又重拾笔写起来。
独在异乡……。
笔锋一收。
旧书文章存诗韵,新谱图画寄墨香。
陈安平看着面前的画作,稍觉满意。他将笔搁好,便将阿柴唤来。
“你来看。”
阿柴闻言连忙上前。
连绵高山,当先映入眼帘。其后,山间数人或骑马,或者牵牛,还有得拖着趴车。诸人中当先一人,红缨、赤服,甲衣斜披。
阿柴眼睛一瞪,指着画中那人说道:“郭,郭,郭。”
陈安平满意的点点头,阿柴能认出他画的郭孝友,那这幅画便可堪一用。如今都省议和之意辄起,他亦承认乃老成之谋。
而陈安平、穆武先后死于西事,他虽安返,却犹如孤军。都省重臣、官家与罗太后,敬他或者有,但并不肯信他的方略。
他详细看过陈安平托郭孝友带回的书札,虽只数百字,却切中要害。陕城交兵,朝廷固然苦痛,可党项人也好不到哪去。
与官军不同,党项君主御驾亲征,固然激励士气,亦绝退路。只要陕城战线维持住,官军不败即胜,而西贼不胜即败。到时其国内动摇,收复凉州亦容易。
议和不打紧,可不能心里先存一个“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