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在陕城,尤其是陇右风评大坏。与民争利、苛政虐民,乃至中饱私囊等等不一而足。从扶危济困的救时能员,一下变为为非作歹的兴利之臣。
《京兆时评》上便有“西华散人”做文章,将其与汉代桑弘羊并论,并引用先贤评断:兴利之臣,鲜不祸败。自桑弘羊以来,未有令终者也。
若非陕城帅司还有几万军兵护持,仿佛要被扭去送官。
“招募许多厢军,粮秣与钱钞不是更短少?”虞钟另起话头。
“不招不行。”陈安平摇头:“而且无论运粮还是酿酒,终须人来做。能顾住屯民家属,才好让他们尽心。”
虞钟闻言点头,无奈叹气。
都省屯田之策,本想充实陕城军储,但即便积极屯田的陈安平也很难做到。能保证这些屯民及其家属不饿肚子,且把屯田办起来,就算难能可贵了。
会州的粮价已翻着跟头涨了上去。虞钟初来时进粮店问价,险些以为听错。
斗米100文,斗粟50文,斗麦50文。
太平时节,就是在汴梁,斗米也多不过10文,倘若是占城稻,还不到10文。
更不用说更实惠的粟与麦。而虞钟出京之前,汴梁米价也不过斗米0文,这还是因为曹州逃民进入开封,不少粮店坐地起价的缘故。
这般险恶情势,倘若陈安平只招青壮,而不顾其家属,只怕一个人也招不到。若在以往,还可以发给安家费,总算是个想头,待有收成便可熬过去。
可如今的粮价,陈安平也不敢保证发出足够的安家费。若照旧例发三月粮钱,这得支多少钱?又能剩多少钱可以办屯田?
便算屯民一万,家属三万。粮钱只按便宜的粟算,每人日食一升——禁军士兵的一半,便需安家费十二万余贯,这还不算屯民的支应。
若是十万屯民,光是安家费陈安平便负担不起。屯田使费,重在田亩沟渠,乃至坊舍工场。若将朝廷钱米都用来支应安家费,那是赈济,不是屯田。
要么安家费不足,要么屯田规模不足。陈安平的困局,虞钟也感同身受。一如他既想体面的出使夏国,又想赎回将士、取回凉州。这其中的分寸尺度,已困扰他多时。
“终是要有粮食。”虞钟叹道:“江淮今岁秋税尚可,除了黄州,其他州县都按时报解,倒比去岁多了一万余石。”
“某倒想调秦使君来陕城,可惜都省不许。”
“秦尚贤?”陈安平点头。
那秦斌在蕲州做得极好,报旱灾的同时,组织乡民补种占城稻自救,而且听说还早早种了一茬曹甘薯。
不管他当初有何图谋,如今只当他有远见卓识。朝廷的秋税也没有耽误,他连买带收补齐。这般情形倒让都省不好惩处他。
不但不能惩处,那些秋税也免掉,而且都省还就近从鄂州、复州常平仓调粮六千石,支应已经空置的蕲州常平仓。黄州知州则惨得多。
淮南西路转运使阮文英与陈安平是同乡,来信提过秦斌,这才让陈安平动了惜才的心思。可都省不肯放人,仍旧要秦斌在蕲州做完这一任。
冬日暖阳,也抵不住山岭疾风。两人于泉边闲谈一会儿,便挤到驻守兵丁的屋舍里歇息。
草草用过午饭,两人便赶回西宁县。
“若能将受兵灾者调去益州、黔州,陕城粮价总能好些。”虞钟看着路上零星躲避的山民,颇有感触。
“黔州太远。益州……亦艰难。”
“都省晋王爷已着益州增产铁、铜,乃至盐、糖。说要以边市羁糜西南。”虞钟劝道:“陕城百姓亦可自食其力。”
“某只担心屯田不够广,屯民多多益善。陕城百姓向来自食其力,只要有田地、种子,绝不会让我等失望。某只担心胥吏盘剥,反教百姓寒心。”
踏过冰封的祖厉河时,陈安平指着河面笑道:“若是此河不冻,那些屯民便可在县城里过年了。”
卡啦。
冰封的河面传来一声脆响。
“再来!”
卡啦,卡啦。
冰封的河面逐渐破碎。
冰面下的河水涌动着,冲进沟渠,水面上冒起丝丝雾气。
一个工部吏紧紧盯着怀表,还有两个盯着不远处的一座简易闸门。
“下闸。”
“下闸!”
简易闸门关上后,周围大量民夫开始继续开掘分流渠,并加以拓宽。另专有一指挥厢军负责运输所掘渠沟土,往左近堤坝运送。
这条滑州的分流渠,正是导向永济渠。因为永济渠行经大名府等要地,这条分流渠每天只开闸两次,一夜过后,河面便又结薄冰,须得人凿开。
陆朝恩紧了紧棉袄。
一副随手乾坤从身后递过来。
“同知请用。”葛从义恭敬道。
陆朝恩随手接过,又递还给葛从义:“随我走走。”
“是。”
葛从义随即翻身下马,跟在步行的陆朝恩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的往拓宽分流渠的工地走去。
这条简易的分流渠,只是整个工部治河画略中的一环。除却修造分流渠、加固堤坝外,工部这次治河的关窍乃使大河东流改走济水,即夺济入海。
要完成这等大工程,必须拓宽济水河道,并对大河东流进行适当的分流——非得动用几十万民夫不可。
都省因此调遣京东路校阅厢军二千人,不校阅厢军十万人,参与其中。这些不校阅厢军,多来自曹、郓两州灾民,得官家御赐军号,曰:同济军。
其余民夫则利用冬季农闲,自大名府、澶州等一府六州和雇十万青壮,差雇十万人。其余不足之数,则由朝廷调遣京畿、京西厢军补足。
三名工部吏正在打着算盘闲聊。
“三九时歇工,过了四九复工。明年正月可不轻省。”
“工部就这个样子。”一人笑道:“吃苦受累的命。”
“是啊。比不得吏部、户部。”另一人附和道:“吏勋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啧啧。”
“是极。”先一人摇头道:“俺等就惨了。工屯虞水,生身饿鬼。”
三人嬉笑着说起都省衙门的趣事,忽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