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恩慢慢走过。
民夫的号子,声声震耳。
厢军的推车,辆辆满载。
三位工部吏的欢声笑语于身后再次响起。
陆朝恩径直去看了四处食棚。
朝廷拨下来米麦各有,多是陈粮。但因为陆朝恩将都提举司设在滑州,而京西路转运使房应龙也在此待了三天,故而罕见的无甚损耗,仅比账目少了几十石。
陆朝恩不敢大意,先让人存下一万石好米,又差葛从义回京去。一来,让其打问从龙门仓究竟发出多少米麦;二来,则去刘家酒楼借一位劳姓茶饭。
这劳茶饭乃是衢州人,做得一手好焖饭,北人吃米,多以衢州焖饭为常。这数十万民夫中,一百人倒有九十九人是北人。
“陆同知。”劳茶饭一见陆朝恩入食棚,连忙上前殷勤:“才做好的焖饭,配的有腌芥菜、酱瓜。俺这还有些鹌鹑茄和蒜梅,还请同知赏光。”
“蒜梅多么?”
劳茶饭瞥一眼葛从义,笑道:“尽够的。”
“那给咱家备些。”
“今日还备下十斤细抹猪肉,三斤白肠,二十两阔切羊肉。”
“午饭将猪肉烧了,舍些油水。羊肉莫一遭用了,分成两次看看你手段。”
“同知放心,俺定使出百分力来。”
当晚,陆朝恩便用上了劳茶饭操持的旋煎羊。
次日,劳茶饭做好一份白羊切。这却是用的白肠、羊肉,专用水煎做熟,切成条状,既可鲜吃,亦可沾了酱菜用,若配焖饭也是极好。
这可算是劳茶饭拿手本领。这菜极考火候,关键便是白肠与羊肉不能轻重不一,若是一个火轻,一个火重,便不算做成。
可陆朝恩却不在,劳茶饭打问一番才知陆朝恩一早出发,赶赴郓州阳谷县。
阳谷县前番受灾最烈,而因地势合适,又是大河夺济入海工程的关窍之地。不仅有不少粥棚赈济灾民,还有许多工地,分布在各县、乡附近。
阳谷县南,同济军乙字营地。
“戴员外家的地,不能动。”
“县衙那里劝不得?”
“郓州押司便是他家人。”
“可绕过去费工太多。”
“他莫不是戴学士亲戚?”
“孙虞部莫玩笑,绝不是。”
“这条渠对他家有利啊。”孙用宾疑惑道。
“对宋家也有利。”
孙用宾闻言愣住,旋即笑道:“那便让郓州去头痛。”
说罢,他也不理阳谷县钱粮师爷的挽留,自回营帐歇息。
一进营帐,却正瞧见陈安平在斟茶。
“陆同知。”
“孙虞部。”
二人略作寒暄,便分宾主入座。
“不料虞部未住城中。姗姗来迟,还请海涵。”
“同知莫客套。今次请同知来,也是想请教方略。”
“不敢当。”陆朝恩连忙推辞:“虞部吩咐就是。”
“俺与黄水部构画方略,便是要自此开渠。”孙用宾起身,指向帐中的简易舆图。
陆朝恩也起身细观。
孙用宾随即为其讲说详细方略,如何开渠,何时分流,如何并流入济水。
一个讲得细心,一个听得耐心。
“同知以为如何?”
“直道开渠固然好。”陆朝恩笑道:“只恐不能尽如人意。”
“同知所言极是。”
孙用宾并不隐瞒,似戴员外家事,亦说得清楚明白。那戴员外家有些许田地,正当分流渠与新河道。
前番几次差人投帖,孙用宾与黄舒俱都好生接待,但并不愿改道。他二人料其不肯干休,便去信请陆朝恩快点来此地。
今日果然有阳谷县钱粮师爷来说项。
“这戴员外家,只是押司?”陆朝恩意外道:“并不是戴学士家亲戚?”
“俺倒愿他是戴学士亲戚。”孙用宾笑道:“那倒容易嘞。似此这般难缠之辈,还得劳动陆同知。”
“孙虞部客气了。某职分所在,必不敢辞。滑州那里也还需二位费心。”
“这是自然。”
二人议毕,孙用宾自去忙公事,而陈安平则被差来伺候陆朝恩。
到得帐中,陈安平才壮着胆量说道:“阿爹,孩儿不太明白。”
“什么事?”
“押司比学士还大吗?”
“嗯?”陆朝恩撇他一眼:“押司不过是吏,学士可是服紫的。”
“那……”
“孙虞部不是因为官职高低而找咱家。”
陈安平慢慢摇头,他一点不懂。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听过吗?”
陈安平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学士是阎王,押司是小鬼?”
“瞎说。不过也差不多。”陆朝恩不屑道:“倘那员外是戴学士家亲戚,孙虞部与黄水部,只怕已闹将起来。只要他们敢闹,那戴学士就不敢包庇他们,否则名声大坏,前途尽毁。”
“为啥?”
“因为君子要讲道理嘛。本朝道理最大。”
“那缘何戴押司……可以不讲道理?”
“在君子眼中,小人是不讲道理的。”
“那……那孙虞部怎知那戴押司肯听阿爹的话?”
“你去将刘河监请来。”陆朝恩笑道。
陈安平一见父亲笑容,寒毛乍起,连忙应命而去。
陆朝恩方饮得一盏茶,便听见帐外脚步声。
“卑职见过同知。”刘乙丙入帐后,当先行礼。
他本被调往后苑铁作,虽说升任左侍禁,但却并不吃香。
未待几日,他又接到后省调令,着他去郓州作河监。这种外差往常亦是苦差,但如今都省拨百万钱粮,修河造堤,已是中外皆知。但凡够八品的内侍,都想去做这份“苦差”。
不料却落到他头上,后苑八十作倒有不少人妒忌,奈何他虽然只是从八品下,但的确可以任差。
刘乙丙抵达郓州之前,便知道陆朝恩于此事着力甚多。他职责所在,不敢赴滑州致谢,但找人代写书信致意,也是应有之事。
郓州这里的公事,他也及时通禀,远比寻常河监恭顺。陆朝恩倒听他提过戴家,但书信字纸讲不清。
这才吩咐陈安平先将刘乙丙请来相询。
陆朝恩起身还了半礼,让陈安平为其看茶。
“先驱驱寒气。”
刘乙丙依言用茶,这才叉手问道:“同知但请吩咐。”
“孙虞部与黄水部,可改过河工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