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平细想陆朝恩的行止,点点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都省不肯直言,是要朕来提议和?”陈安平小心问道。
“大臣行事不能问其心。”罗太后重提一句:“官家想议和吗?”
“吾不……知道。”陈安平本想拒绝,可看到地上的无名长卷,又心软犹豫起来。
“都省需要官家,官家也需要都省。”罗太后上前一步,指着无名长卷上的那些官吏:“没有他们,官家什么也办不成。但官家也不必气馁,没有官家,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陈安平想起郑汝翼的教导,对于士大夫来说,仁义礼智自然是人间至理,但能束缚最多士人的,还是名缰利锁。
“吾定牢记孃孃嘱咐。”
“官家想怎么做?”
“整理御药院,将都省所奏了结。”
罗太后点点头,这是安抚都省,表示信任。
但这并不够。
“然后呢?”
“请孃孃赐教。”陈安平并无主意,认真向罗太后请教。
罗太后见他赤诚,也没有推辞,直说道:“将夏使迁回汴梁。”
陈安平回到新宅院,才发觉有客人。
“这位是力主禁烟的欧阳员外。”钱绪绍介道。
欧阳遵来拜访陈安平,名义是感谢其附署禁烟疏。寒暄致意后,欧阳遵很自然的说起要在陕城引种新作,并承揽若干屯田产出之事。
陈安平倒没有虚应,只讲了陇右的形势,灵夏、关中那里他没有把握,并不肯轻言。
“若得太平,这些屯田倒是好产出。”钱绪亦帮腔道。
他久居汴梁,对陈安平的跟脚和威势看得清楚,此时帮忙敲边鼓,惠而不费,还能加深陈安平与司马立的交情,何乐不为。
“陕城太平是社稷之幸。俺承揽屯田,也是聊表寸心。”
欧阳遵这话倒不是虚言。
以欧阳氏如今的形势,作这屯田营生获利甚微,说是顾念右丞相情面也不为过。这也是司马立担心陕城路有人瞎搞,特意竖一个榜样。既是榜样,就不能单图利润几何。
“俺看欧阳员外正气凛然,做这屯田再合适不过。”陈安平笑道:“长久太平,谁也保不得。可一时太平,倒是不难。”
钱绪与欧阳遵随即附和,宾主尽欢,尽兴而去。
钱绪却回转苏府,单独问陈安平是何意。
“太后和官家想必已有决断,都省也快提出议和了。”
“之前不是还说都省许多人爱惜羽毛……”
“爱惜羽毛是自然。可若宫中有意议和,他们的羽毛自然就保住了。‘为君分忧’四个字,难道还不够?某却怕争得人太多,二位丞相面上不好看。”
“那不然……”钱绪也有些心动。
谁不想为君分忧?
“难得安静,何必去争闲气?”
陆朝恩面圣三天后,便听说管勾御药院吕福、杨安定入罪。
官家与太后虽开恩,但罚俸、削职却免不掉,齐齐调往直殿院听用——专责洒扫。
这次整理御药院连范海也未逃过去,被消去磨堪,并罚钱百二十千。
好在吕福与杨安定还算晓事,并没有牵连旁人。韩常投桃报李,在直殿院安排得一个小黄门看顾他们。
而都省诸公也不为己甚,见宫中严厉处置内侍,都纷纷唱起红脸,一时间君臣相得。
而在夏使苏星耀回京后,司农寺卿阎士选与工部尚书吕吉安同日上疏,奏请与西贼议和,以全陕城百姓。
都省关于和战的争论,瞬间盖过一切新闻,填满了各路报纸的头版——包括商报。便是宫中也有人讨论此事,倒不是为甚社稷百姓,而是关心官债的涨跌。
之前官债大跌时,宫中内侍、女官颇多愁云,如今虽仍不妙,但好歹回本有望,而且利钱一直在付。
与几个内侍、宫女闲谈官债行情的陆朝恩,被冯裕请去后省衙门,即入内内侍省公署。
这里不似都省广大,便是与禁中都省值房相比,也称得上狭小。五位都知很少在此处置政务,倒是无兼差的高阶宦官,愿意来此走走。葛守逊如今便是如此。他侄子前几日坏事,眼看调去了内染院,官品虽是右侍禁,但与苦力无异。内染院那帮母大虫,可不好惹。
寻常一个晒布的,也有六七十斤力气,说不得还开得六斗弓。倘惹恼了,吃上一拳,便得歇上半个月。
偏偏这等事还不能声张,否则更丢人。满禁中的内侍,十个有十个不想去内染院当差。
但他也救不得,只好请来陆朝恩。
“葛同知。”陆朝恩拱手见礼。
葛守逊为罗敦善办得好差,不光自己大发利市,还让罗敦善心满意足,为此他夫人于罗太后面前说情,葛守逊得以复阶。
“陆同知。”葛守逊做手势让小黄门退走:“你的新差定了,都大提举京东、河北河堤事。”
“修堤?”
“治水。之前大河决口,阳谷城险些被灌。水退后,不仅城墙有损,城外的庄稼也没保住。以工代赈,势所难免。”
陆朝恩点点头。
“你放心,军头司那里仍是你的差。”葛守逊笑道:“这次都省专门拨钱粮一百万贯石治水,这可是个好差。”
“多谢葛同知相告。”
陆朝恩口是心非。若他真领得这差事,那是绝不敢造次的。闫真、吕福的下场,他哪个也不喜欢。
别的不说,只说他刚做过行营承宣使,就足够都省厌恶他,如何肯再送把柄?管他拨多少钱粮,这次定要用心办好,莫出纰漏。
“这是你自己造化。那刘乙丙就不行。再怎么也不入官家法眼。”
“哦?”
“听说要调去后苑铁作。”
“那少不得辛苦。”
虽说铁作的内侍只负责监产,但也极辛苦。于冬日尚且汗流浃背,更不用说三伏天。以刘乙丙的性子,陆朝恩料他不晓得如何躲懒,少不了要吃几年苦头。
“不止铁作,便是内染院也很辛苦。”葛守逊边点头边说道。
“内染院?”
“从义被调去了。”葛守逊试探道:“陆同知可否援手?”
“俺自身难保。”陆朝恩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