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陆同知进言。”葛守逊知道他误会了:“只需一封公事,调个粗使内侍同行就是。你出京数百里,总归要有个人服侍,否则也是折了官家体面。”
“从义?”
“嗯。不必明言。韩常那里俺来安排。”
陆朝恩点点头,算是应下。他颇理解葛守逊的苦心,既然自己只需出一封公事,那这顺水人情没有不做的道理。
“修河亦辛苦,可不要委屈了葛贤侄才好。”
“他敢!陆同知只当自家奴婢,若有不妥,往死里打。”
陆朝恩午后在后省正式领旨,又在军头司布置公务,一到未正二刻便下值。因他今晚还要入禁中轮值,倒也无人指摘。
前几日,陆朝恩职事未定,也无心思教导陈安平。这日晚饭后,却来了兴致,考校陈安平文字功课。
陈安平见他兴致好,也放下心来。答过功课,他还趁机说起自己的事。
陆朝恩初听以为是寻常事,后来却突然问道:“你说谁调你去?”
“孙虞部。”陈安平道:“便是那孙掌故。”
“鲁提辖怎么说?”
“鲁提辖说俺好命嘞。”陈安平见父亲皱眉:“阿爹,可是不妥?”
“没有。”陈安平嘱咐道:“到了虞部司仔细言行。”
“孩儿牢记了。”
“你后日休沐,便去长庆楼点副酒菜,为你典任手分作贺。”
陆朝恩吩咐陈安平取来纸笔,口占一副酒菜,端是丰盛,让陈安平吃惊。
“俺吃不得这许多。”
“不用为难。你的朋友亦可以来,热闹些不碍得。”
“会不会给阿爹添乱?”
“你知道谨慎就好。不碍得,手分一职算是吏职所必经。更难得的是你不到一年就典任手分。倘不热闹一番,倒让虞部司的旧人以为你心虚。将来不好办差。”
“哦。孩儿省得。”
陈安平想了一夜,才确定邀请哪些朋友。次日,他一下值,便去胡家和府上邀请,还请胡夫人转告,请胡家和叫几位相熟的朋友同来。因陆朝恩讲过晚上有应酬,他倒不着急,路过南薰门附近的曹婆婆肉饼店时,还买了两个肉饼。
等他邀过朋友,冬日斜阳已半隐于天际。趁着光亮,他急忙往家赶。一入巷口,便见自家门前有两人守着,一个蹲在地上,一个倚马望天。
蹲在地上那人一抬头,便见着呆愣的陈安平。
“四哥。”那人喜道,猛地窜起来。
“二哥,你怎的来了?娘……”陈安平吃惊道。
长庆楼,东首小阁子。
陈安平推门而出,吩咐仆人去添布酒菜。他寻这借口离席,也是遵从欧阳慧的嘱咐。他今日纯是中介,而非主持,坐在席中反为不美。
唐汝璧有事与陈安平、沈万钟相商,若非欧阳慧避嫌,也用不到他。
长庆楼一楼柜面很排场,中厅空着方井,前后左右摆着四季屏风,据说这是叫回头阵,专门兴发酒楼食肆的吉兆。
可寻常店面可没这般阔气:一楼只摆六张桌子。东、西各有两间小阁子;二楼倒有临街桌子十六张,自东、北、西三面布置。
还有高升桌子十二张,离临街桌子三尺三,桌椅皆高出半尺,客官们亦看得着街景;
三楼则精致起来,便只四间阁子,请了老学究们来布置,鸟语花香、人语书香都有得,丝竹之韵,霓裳之舞都享得。
这些布置,很得都省、枢府官人们喜欢。京畿员外们,倒是去鉴文苑的多些。
陈安平并不晓得这些,他在二楼看得无趣,便往三楼去,却被两个仆厮缠住。他不耐烦闲谈,便重去一楼,看街面上人来人往。
“掌柜,烦请照单布菜。”
口音直脆,倒似是河北人。
掌柜接过一看,真是好字。他边点头边说道:“客官稍待,俺这就吩咐。酒水,果子这便办好。几副热菜须得耗些辰光。”
“有劳。”那人抱拳行礼,倒唬得掌柜一愣。
陈安平侧目看来,便见这人身长六尺,目若朗星,不消说面相,便是眉毛也透着凶悍,一看就是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好汉。
这人十分警觉,侧首向陈安平看来,后者不敢直视,咳嗽两声便转头让仆厮催问酒菜。
就在边上的掌柜,神情尴尬,恰好小伙计赶来耳语几句。
掌柜满脸歉意,与那好汉温言道:“客官,小店备得江珧柱不巧用多了,蒸江珧柱这道菜不好做两份。换成黄雀鲊一屉,可否?”
那好汉闻言皱眉,他不晓得这江珧柱指得什物事,黄雀鲊倒有耳闻。
掌柜见他皱眉,却以为他不满,又笑道:“看这菜单便是老主顾了。俺再奉送一份梅花冻,可好?”
“梅花也能吃?”
掌柜与陈安平都不料他闹出这笑话。
堂食的几位客人,有耐不住的便笑出声来。陈安平也连忙转身,两肩不停抖着。
掌柜尴尬的解释道:“禀客官,那是解酒小菜,用石花菜熬得。”
“哦,行。”
陈安平还欲看这热闹,却见沈家仆厮自二楼下来,匆匆往小阁子去。他颇觉奇怪,便由着仆厮留在柜前,自往小阁子踱去。
小阁子内。
唐汝璧正与沈万钟、陈安平谈到关窍。
“这河北也是种过雍玉黍的。”唐汝璧笑道:“阳信田家献粮一万石,里面倒有四千石是雍玉黍嘞。”
沈万钟笑着看向陈安平,后者点头认可。
“俺绝无虚言。若教河北都种上雍玉黍,那得增产多少粮食,而且沿河转运,并不费事。”
“两浙自有粮米可供。”沈万钟笑道。
“两全其美。”唐汝璧亦笑道:“两浙运米入京,河北运黍入陕。常平仓、广惠仓都用得上。”
“这倒是,京畿人亦吃不惯新作。”沈万钟附和道。
陈安平却摇头道:“河北粮棉系社稷安危,岂能轻易。”
河北与陕城相类,若要广种雍玉黍,便得侵夺棉田。无他,农时相冲。而且河北多平野,用来种麦、豆再好不过。
棉田与桑植错布其间,不但顾住本路百姓衣食,还能销往代国和汴梁。一旦棉田转易为粮田,哪怕是种旧作,也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