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毕竟要一起搏生死,且还是亲戚。
陈安平便只拍了桌子,没有动拳脚。
饭后他思量一番,才将谭廷恩揪起来说道:“这次是戴罪立功。”
“可……可俺没罪啊。”谭廷恩冤得很,他出生入死,先打甘州,又翻雪山,怎的闹到这般田地。
难道俺就有罪?陈安平边想边瞪谭廷恩一眼。
“闭上鸟嘴!”
陈安平骂完,忽然想到,缘何谭廷恩就要与他一道搏生死。军中株连之法仍在,他原以为是受了自己的牵连。可若说他杀戮妇孺,犯了死罪,那谭廷恩又犯了什么死罪?
他先前只想此去如何死里求生,这才琢磨谭廷恩的“罪过”。
谭廷恩被他喝骂,既怨又怕,可看陈安平一时出神,便又心存侥幸。
“竟是这般。”陈安平恍然大悟,看谭廷恩的目光更加忿恨。
一巴掌,就把谭廷恩打的头晕眼花,又一老拳,打得谭廷恩五脏聚义,阴阳轮转。
“害得俺这般,害的俺这般。”
谭廷恩被他打出火气,拳脚齐出。
两人屋中打得热闹,拳来脚往,桌翻凳倒。客舍旁人听了,有热心的要来劝,倒教他们骂回去。
面上挂彩的谭廷恩给陈安平倒了杯茶。
“三叔,咱这样能拖几天?”
“拖?”陈安平一笑而止,腮帮子疼。
“俺们都伤了,还不能拖几天?”
“你家小何在?”
“梁县。”谭廷恩奇道,“这关家小何事?”
“你现在还不晓得厉害。”陈安平不耐烦,“你道自己犯得何罪?”
“俺如何有罪?”
“谎报军情,欺瞒帅司。哪一样斩不得你?”
“怎么会……”谭廷恩起身道,“前日之事,俺谁也没说啊。”
“隔墙有耳。”陈安平叹道,他也是想明白不久。
谭廷恩也只能叹气。
若是在抚羌城被拆穿,倒还能有回旋余地,认打认骂也就是了。可如今已至兰州,只怕帅司也收到苏经略的公事。如今若能戴罪立功,倒也罢了。倘若不肯,只怕帅司便要拿他们来正法——诸军解围龙沟堡,正需榜样。
谭廷恩死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陈安平似乎知道他所想,笑道:“不甘心?”
谭廷恩却说道:“全是苏经略使诈。若非那军士肯受俺贿赂,俺也不会做错。”
陈安平点点头,劝道:“作这先锋,好歹有一线生机。梁提督到底是我们汉人,不肯白白斩了我等。”
谭廷恩知他言外之意,连忙说道:“俺绝无二心。只当再去一次甘州。”
九死一生回来,却一步踏错,又得九死一生一回。
真无天理。
可命该如此,人何能强求。
真若战死,至少家里不会因自己蒙羞受罪。
刘乙丙饭后,悄悄拜会梁廷宾,没想到梁廷宾真肯见他。
“敢问梁提督,先锋三百余人是否皆复归之士?”
刘乙丙与多吉才不同,他听说陈安平二人处置后,便去打问先锋军详细,结果问了几处,都说选自复归之士。
“正是。”
“缘何不用正军?”
梁廷宾斜睨一眼。
刘乙丙躬身说道:“小的年轻少识,非敢质疑提督韬略。实心请教。”
梁廷宾不愿与内侍多讲,便说道:“使功不如使过。”
刘乙丙再躬谢,复问道:“使陈安平为先锋,若其投敌或者怯战,岂不有违提督本意?”
“一为之甚,其可再乎?”
平西堡,神射军军部。
张应登下令诸营准备突围,城中粮秣仅足三日之用。而堡墙已毁损多处,党项人时常以此牵制攻击。无论是参军,还是将校,都支持尽快突围。而在突围的方向上,他们的选择也很少,只有西面与南面可选。
“第二营出南门为先锋。”
“遵令。”
“第五营出北门殿后。”
“遵令。”
“第一营出东门,急转向南策应第二营。”
“遵令。”
“第三营与第四营并出西门,往南撤退。”
“遵令。”
“苏经略已有布置,会有马步军来接应。”张应登环视一番,“可我神射军,也要接应苏经略!”
神射军于殿前司序列中,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们虽以步军操典操练,但历任军都指挥使都是马军或者器械禁军中的佼佼者来出任,并不以步军自视。
“是!”
刘员外与何善绅安坐于屋中,心里虽然忐忑,但面上仍自镇定。
几位公人自后堂来,道是濮经略有请。
二人连忙起身,随之往见濮永道。
濮永道还未来得及寒暄,便见刘员外与何善绅扑通一声跪倒,泪如泉涌,哽咽着。一个说西贼可恶,一个道乡亲可悯。濮永道不好发作,只得由着他们说完。
西定州乡贤们听闻朝廷一举收复安西府,又解平顺县之围,便觉得事有可为,等到党项人连番出城。
便纷纷勾结,择吉日举事,一举收复西定州。虽则没有斩首,亦无生虏,但却非他们不肯尽心。
“好教经略相公明断。俄们与西贼往来厮杀数十合,左右袭扰,想与其决一死战。奈何西贼有马,死伤皆驮去。俄等只好望而兴叹。欲追击而不得,又恐其使诈,致城池百姓有失。故才谨守城池,以待王师啊。”
刘员外情真意切,何善绅亦连连附和。
“先为不可胜在己。”濮永道忍着恶心道,“二位亦是持重用兵。西贼自有官军料理,不合由诸位冒险。”
“是嘞。经略相公真名士。”何善绅哭腔仍在。
“俄也劝了。朝廷禁军何等雄壮,尚与西贼斗智不斗力,俄等如何好冒失。若作差了,反坏朝廷大事,乡亲性命。可乡里贤达群情激愤,俄险些便劝不住。”
“这是正理。不过那西贼祸害乡亲,尽夺牛马牲畜不说,还盘剥乡亲,贪夺财货。百姓们一时激愤,亦是难免。便是俄自己,也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刘员外本待再说两句,却见濮永道眉头一皱,随即见好就收。
“终究是为了乡亲。”何善绅一直伏首,未见濮永道脸色,“可怜乡亲们辛劳一年,如今却家破人亡,缺衣少食。真是可悯、可怜。乞经略相公拨些许粮食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