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景帮着吴襄把一大包银子驮在马上,笑着问道:“老弟,多少天没沾荤腥啦?”
吴襄白了汤景一眼,没有理他。
汤景讲道:“春暖花开,最近官楼里可是飘来了不少花枝招展的蝶儿,呵呵,你也该请哥哥我……”
没待汤景讲完,吴襄催马便走,汤景追了上来,又问道:“你小子拿了银子,就这么不吭不哈的走了,你要去哪里?”
“回栖霞寺。”吴襄淡淡地答道。
“也好,我猜庄票肯定在吴莲的手里,我再陪你去一趟,求月空长老给你换个地方,离吴莲近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庄票,再把吴莲骗出来……”
吴襄知道汤景还惦记着妹妹的那点银子,气愤地讲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跟着玄德真人挺好的,真人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洗心革面,我回去好好的抄书,再也不想过那种放荡不羁的日子了。”
汤景也上了马,追着吴襄,不屑地问道:“你他娘的还真把自己当才子啦?”
吴襄的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绫罗锦衣、挥金如土的时候,整日里被人瞧不起,如今落魄到这种地步,反而被沈老员外和庞尚鹏等人高看一眼,便决心不再理会汤景,也不再惦记妹妹的那些银子了,快马加鞭从朝天宫西大街拐进了王府巷。
走到了自己租下来的兴隆钱庄门口,看着那装饰一半的店铺,不由得一阵心酸,差点掉下泪来;这是自己拿出全部的家当兴办的产业,因交友不慎,全都毁在了黄炳文的手里,现在也不知道黄炳文这狗娘养的跑哪儿去了,好在陈元化在宁波的钱庄还有自己的一份,今后这生意就全靠陈元化了,吴襄现在觉得,陈元化都比汤景要强。
往前走不远,吴襄看见新开的一家杨记钱庄,气势比庞尚鹏的兴记还气派,想把这两千两银子存进这家钱庄,便下了马,扛起拿包银子,朝钱庄店铺走去。
汤景看吴襄拿了银子也不理自己了,憋了一肚子气,便想再往沈府跑一趟,不管沈老员外是不是欣赏吴襄的才华,只要拿沈琦说事,就能把吴襄的亲事给弄吹了,正在心中暗骂吴襄的时候,突然看见他去了一家新开的钱庄,也想跟过去瞧瞧。
汤景刚走到杨记钱庄的店铺门口,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店铺帮忙的伙计,突然看见吴襄扛着银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离汤景还有三丈有余,吴襄急着给汤景摆手、使眼色,赶忙跑进了马厮,牵出自己的马往外就走,汤景问道:“怎么回事?你遇到鬼了?”
见吴襄已经上马走了,汤景抬头一看,从店铺的内院里面,跑出来几个大汉,为首的道士正是铁牛!
汤景也急忙去牵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铁牛两手一挥,后面的几名大汉就要去捉汤景,跑在前面的几位上马追吴襄去了。
正在铁牛怒冲冲了出来,对汤景破口大骂,汤景低着头傻笑了一声,叫了一声牛兄弟,便低声絮絮叨叨的给铁牛解释着什么……
这时,一位飒爽英姿的少女,一身的黑衣,手执绣春刀,似乎从天而降,站住了铁牛的面前,铁牛一愣神的功夫,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铁牛大吃一惊,以为这是一位锦衣卫,往后仰着脑袋,朝左右扫了一眼,暗示同伙赶紧到里边去请黄炳文。
“放了他,不然就杀了你!”清扬朗声叫道。
铁牛把眼睛一闭,也不啃声。
这时,汤景已经被几名大汉按倒在了地上,正疼得哇哇的乱叫……
“让你的人放了他!”清扬又大喊一声,刀刃已经在铁牛的脖子上压出血迹来。
铁牛看黄炳文还没出来,便叫道:“放了他!”
那几名大汉放了汤景,汤景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上了马,叫道:“清扬,我们走吧。”
清扬刚放了铁牛,黄炳文一身戎装出来了,一看正是巡抚衙门前救过汤景的那名少女,冷笑着高声喊道:“什么人胆敢冒充锦衣卫,给我拿下!”
一伙人马上又把汤景和清扬包围了起来,清扬也不答话,舞动绣春刀便冲出重围,汤景也跟着跑了出来。
附近的巷子里又冒出来一伙地痞无赖,清扬冲上去,挥刀便砍到了几个,汤景则快马加鞭的跑了。
一伙人围住了清扬,有的持长枪,有的挥长刀,呼啸着朝清扬袭来……
黄炳文高声喊道:“抓活的!”
清扬拼命的抵挡,想再次杀出重围,无奈歹徒的人数太多了,虽然他们不敢伤害清扬,对清扬围而不攻,显然是想耗尽她的力气。
沿着王府巷来来回回杀进、杀出了一里多地,清扬的体力渐渐不支了,突然发现黄炳文一直跟在歹徒的外围,正在哈哈大笑……
清扬怒从心头起,跃起身躯,踏在一伙歹徒的肩膀之上,舞动长刀直奔黄炳文而来。
黄炳文急忙往前跑了几步,就要冲到黄炳文的近前时,清扬突然感觉背后被长枪刺中……
清扬赶忙拿刀支在了地上,挺直了身子,随即舞动长刀,打了一个盘旋,那伙歹徒急忙往后闪身,就听黄炳文笑道:“胆敢假冒锦衣卫,你跑不了啦!”
强忍着背后的疼痛,清扬微闭双目,默默地念道:老祖宗、凉国公(蓝玉),晚辈没有给您丢脸,蓝家今后再也不用世代为奴了;辉儿,俺走了,希望今后你也不要再做锦衣卫,愿菩萨保佑……
见四周全是歹徒,正在缩小包围圈,清扬睁开双眼,高声喊道:“谁愿意做那招天杀的锦衣卫。”把绣春刀从颈上一抹,一股鲜血溅出,倒在了地上……
朱辉和宋河在吴襄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地赶到了王府巷,却不见一个人影,宋河的眼尖,对朱辉说道:“哥哥,你看,那路边躺在一人……”
朱辉远远地望去,正是倒在血泊之中的清扬,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栽落在马下……
吴襄和宋河二人也赶忙跳下马,搀扶起朱辉,只见朱辉紧咬钢牙,怒目圆睁,挣脱了二人,拼命朝前跑去……
抱起了清扬,朱辉的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宋河站在一旁默默无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吴襄则把那包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背对着朱辉,跪倒在地,口呼:“苍天啊,钱财真是害人之物,我吴襄该死……”
这时,宋河注意到有群人巷子口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身着锦衣卫四品服饰的黄炳文,身后跟着一群人则是东厂番役的打扮,个个戴尖帽,着白靴,穿褐色衣服,手执杀威棒……
宋河大吃一惊,低声叫道:“哥哥,黄炳文来了。”
朱辉轻轻的放下清扬,揉了揉眼睛,把拳头握得嘎吱吱直响,深吸一口气,拔出了绣春刀,一路飞奔,冲到了黄炳文的近前,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十来个东厂的番役拦在了黄炳文的前面,朱辉已经失去了理性,举刀便砍……
这时,宋河也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朱辉,叫道:“哥哥莫急,你看,应天巡抚的大轿也到了。”
“哈哈……”黄炳文一阵大笑,问道:“朱总旗,为何如此冲动?”
一阵铜锣声鸣起,宋河紧紧地抱住朱辉,朱辉在拼命的挣扎,恨不得一下子要了黄炳文的狗命!
海瑞看到这个场面,远远地便下了轿子,朝前走了过来。
朱辉把眼睛一闭,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黄炳文看海瑞来了,朱辉也不再对自己构成威胁,便低声命令道:“把那个跪在地上的公子给我抓起来,送到我们那儿去。”
趁着五、六个番役跑去抓吴襄的功夫,朱辉轻轻的拿胳膊肘捅了一下宋河,宋河保护吴襄去了……
朱辉突然一个鹞子大翻身,上前掐住了黄炳文的咽喉,正准备一使劲,结束了他的狗命……
杨捕快等巡抚衙门的卫队已经到了,海瑞也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叫道:“朱辉,不得在本官面前无礼!”
朱辉见海瑞已经到了近前,又转眼望去,那边厢宋河已经把那几名番役赶走了,便松开了黄炳文。
黄炳文松了一口气,到海瑞跟前躬身施礼,叫道:“下官拜见海大人!”
海瑞把手一摆,对朱辉问道:“朱总旗,你为何在王府巷闹事?”
朱辉低下头,又流下了眼泪,默默无语……
黄炳文解释道:“海大人,请不要怪罪朱总旗,下官再次奉命调查从宫中逃出的妖道勾结倭寇一案,刚到金陵,还没来得及拜见海大人,就接到线报,说有人在王府巷聚众闹事,下官一面赶来紧急处置,一面派人给大人您送了信,下官和您一样,也是刚刚到这儿,就遇见了朱总旗。”
尽管黄炳文巧设善辩,海瑞自然不会相信黄炳文的鬼话,接到黄炳文送信的同时,也接到了何氏夫人的密报,怒目盯着黄炳文,却也不好发作。
黄炳文绝对没有想到吴襄还会回来!
怕吴襄被海瑞带走,黄炳文又给海瑞深鞠一躬,讲道:“王府巷里打架斗殴的案子,下官不便过问,请海大人处置吧。”
海瑞无奈地点点头,答道:“嗯,黄掌刑官辛苦啦。”
黄炳文带着十几个番役,把吴襄架起来就走,吴襄高声叫道:“海大人救我!我是吴襄,我有罪……”
朱辉和宋河终于忍无可忍了,二人冲上去,宋河大叫一声:“来接爷这一招飞云泻电……”
那些番役也不白给,五六个人转过身来,和宋河过招……
朱辉也默默地背诵着口诀:顶天立地静寂然,复归无极大道显;浑沌初开立三清,洪钧仙祖一脉传;腰摇膀晃混元生,飞鸿展翅定乾元;生息玄妙谁参悟,太上老君留真言……
冲到黄炳文的近前,那四、五个番役把吴襄架在了前面,朱辉又怕伤了吴襄,便和他们对峙了起来……
宋河继续舞动双掌,一个鹞子大翻身,大喝一声:“爷还有一招叫倒转阴阳!”三招还没使完,那些番役们全都趴在地上哭爹叫娘了……
海瑞从轿子里拿出一张令牌,交给杨捕快,说道:“接我的命令,让黄炳文把人交出来。”
杨捕快接过令牌不敢怠慢,快步走向前去,越过朱辉,到了黄炳文近前,拱手说道:“黄大人,吴襄本来就是应天府要捉拿的罪犯,下官接海大人令,前来带吴襄归案。”说完,便将令牌递给了黄炳文身前的一名番役。
黄炳文只好点点头,让手下人将吴襄交给了杨捕快。
趁着这功夫,朱辉突然拔出刀,直逼黄炳文而来,一名番役手疾,侧身挡在了黄炳文的前面。
寒光划过,那名番役的臂上溅出一股鲜血,黄炳文乘机朝海瑞跑去。
应天府的众差役拦住了黄炳文,黄炳文扭头一看,朱辉砍到了那几个番役之后,又追了过来,便叫道:“海大人,锦衣卫总旗朱辉如此无礼,请您管教、管教他!”
海瑞叫道:“朱辉,不得如此无礼,还不给我退下!”
黄炳文回头看看,宋河已经拦住了朱辉,便对海瑞深鞠一躬,说道:“海大人的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海瑞轻蔑地笑了一声,答道:“不必啦,请别忘了,天下为公。”
黄炳文郑重地答道:“下官定以海大人为楷模!”
“那你就好自为之吧。”海瑞说着,就准备上轿要走了。
黄炳文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哪里肯放,追着海瑞问道:“海大人真乃包青天在世,狄仁杰再生,实在是令下官无地自容,请问海大人,暗中指使藏匿在金陵城中的倭寇,在金陵城行刺下官的罪魁祸首沈琦,您审理的怎么样了?”
“离地三尺有神灵。”海瑞答道。
见海瑞做如此答复,令黄炳文心中一凉,想好好摸摸海瑞的底细。
站在海瑞的轿子前面,黄炳文拱手讲道:“海大人说的真是太好了,是得让沈琦这种恶贼知道:离地三尺有神灵!这沈琦勾结海盗陈元化和从宫中逃跑的妖道玄德真人,引倭寇入金陵,图谋不轨。下官在调查此案中发现,前应天巡抚及其小舅子吴襄深深的牵连在其中,沈琦便派出倭寇行刺下官未果,恼羞成怒,又勾结神机营的监军太监追杀其同伙,呵呵,海大人您是很清楚的,请海大人秉公审理此案,下官不胜感激!”
海瑞已经坐上了轿子,掀开轿帘,微微一笑,答道:“本官自会秉公办理!杨捕快,你亲自带卫队保护黄掌刑官离开这里,不得有误!”
杨捕快等人到了黄炳文的近前,拱手叫道:“黄大人,请吧。”
黄炳文不依不饶、慷慨激昂地继续叫道:“海大人,据下官调查,沈氏一门乃当年被太祖爷充军发配的沈万三之后的一个支脉,怀有对我大明朝的刻骨仇恨,请海大人决不能轻信这等忤逆之徒;还有那老奸巨猾、贪得无厌、勾结海盗和倭寇的前应天巡抚蔡德忠,及其走狗小舅子吴襄,都是我大明朝的蛀虫,务必除恶务尽,有需要下官帮忙的之处,下官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海瑞一向嫉恶如仇,虽然不能立刻除掉这个阉人的干儿子,也已经做好了长期争斗的准备,等黄炳文讲完了,轻声呼叫道:“起轿。”
一阵铜锣声响起,差役们吆喝一声:威武……
那群东倒西歪的番役全都跟在了杨捕快的身后,杨捕快问道:“黄大人,可以走了吗?”
黄炳文矜持地点点头,心中也已经盘算好了下一步如何对付海瑞,又开始显得底气十足,答道:“你去照顾好朱总旗也就是了!”
说完,黄炳文也不待见杨捕快等人,带着一群人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