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化回到宁波之后,知道今年的生意是没法做了,又担心在日本平户藩的家人,便决定贴出告示,让宁波的兴隆钱庄分号暂时歇业,把募集来的银子全够给足利息退换了回去,便和张狗儿一起回了日本。
吴襄被海瑞带走之后,被暂时圈禁了起来,一天一宿没睡觉,写了一份忏悔录交给了海瑞。
海瑞本来对玄德真人的详情并不了解,看了吴襄的供述后,便急忙前往栖霞寺去见月空长老。
月空长老已经和玄德真人深谈过几次了,玄德真人每次都是痛哭流涕,对自己之前的荒唐行为也表示深深地忏悔,发誓今后誓死跟从月空长老,远渡重洋,宣化华夏儒释道之文明,为人世间多做些善事。
海瑞微服私访,来到了栖霞寺的后山,亲自见了见这位传奇式的老人。
玄德真人在与海瑞的谈话中,句句话都在反思忏悔,海瑞确信他果然洗心革面,也没有再为难与他,只是嘱咐月空长老照顾好他的安全,月空长老表示,玄德真人住在栖霞山万无一失。
清扬死后,汤景老实了,天天把自己关进书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婉兮在宋河的陪伴下,强忍着悲伤,住进了西北角院的耳房,负责看护阿敏姐妹,宋河当起了汤府的门房。
在韩小玉的陪同下,朱辉亲自把清扬的灵柩送回濠州钟离老家,为清扬守灵三日,又回到了汤府。
海瑞从栖霞寺回来之后,又微服私访来到汤府,在何氏夫人和朱辉陪同下,敲开了书房的门。
汤景把书房的门打开,一见海瑞来了,赶紧跪倒在地。
“海大人,小人有罪啊……”汤景叫道。
海瑞迈过门槛,急忙把汤景搀扶了起来。
四人在书房里落座,等丫鬟献上茶,何氏夫人赶紧把书房的门关上。
“汤景,本官已经看了吴襄的供词,你可知道那七十万两到了吴襄的手中,他都干了些什么?”海瑞问道。
汤景羞愧的低下了头,答道:“小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见汤景也有悔改之意,海瑞讲道:“嗯,本来吴襄的这处宅子是要充公的,在本官掌握吴襄犯罪证据之前,没想到却被你买了下来,我且不管你的银子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是那徐鲲的,单说这银子到了吴襄的手中,又加上吴襄自己还有几十万两银子,全都被黄炳文弄去了京城,差一点就替蔡德忠翻了案,还有可能把老夫赶出应天府!且不论这些银子全都是江南百姓的血汗钱,汤景,你想过没有?倘若老夫丢官罢职,你在这处宅院里还能过得这么安心吗?”
“还有,如果罗阿敏被皇上选进了紫禁城,你以为罗阿敏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朱辉补充道。
见汤景依旧低头不语,何氏夫人说道:“这处院子本就不是我们能享用得起的,若不是因看管罗氏姐妹,我们宁可搬进街市里坊去过日子。”
朱辉讲道:“虽说皇上看了琉球国的密函,得知罗阿敏已经嫁给了海盗,没在她身上再动心思,倘若皇上要是知道罗阿敏就在南京的话,保不齐又会被邪恶之徒借机兴风作浪,成国公老王爷、海大人都可能会受到牵连,而被弹劾,更重要的是,罗阿敏进宫之后,再想把林风集团在沿海布下的那些棋子们一网打尽,可就难了!”
“为官一任,保一方平安。如今看起来国泰民安,其实充满了动荡。自严嵩在江南改稻为桑以来,士绅豪强大肆兼并土地,有太多的失地的农民无以谋生,有的人做生意发了财,更多的人却连温饱都不能维持,这些人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很容易被坏人所利用,对待这些人,引领他们向善便是善,误导他们作恶便是恶,我这巡抚的压力很大啊。”海瑞忧虑地说道。
汤景听到这会,似乎被触动了,抬起头讲道:“海大人的淳淳教诲,令汤某无地自容,我明白了,黄炳文招募的那些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地痞无赖,倘若能给他们以正当的职业,也能引领他们向善的,汤某虽然无能,也想干些好事,要是能把那些闲散游荡的人全都用起来,让他们有家有业,有一技之长,便是最大的善事。”
海瑞认真地点点头,赞道:“好!不愧为开国功勋东瓯王之后。你若有这样的胸怀,在海某看来,也是国之栋梁。”
“说实话,真不想再出海贸易了,连海盗林风都知道在琉球国开设一家烧酒作坊做实业;何况我如今有海大人的支持,刚才仔细想了想,看看能不能开一家印染织坊,按机户从织造局领织,多雇佣一些匠役,让他们居有定所、老有所依,海大人以为如何?”汤景问道。
“如此大善!”海瑞赞道,“只是织造局领织需要打通内府宦官的关节,如今我们和司礼监黄锦闹得正凶,他们在织造局的爪牙刘公公不会帮我们,但巡抚衙门掌管有隶于工部的织染局,只是比不了内府的利润丰厚。”
朱辉问道:“织造局到底是干什么的?”
“咱大明朝的官丝织业隶属于内府的织造局和工部的织染局,还有设在南京的供应机房和神帛堂等机构管理。其中,内局以应上供,外局以备公用,由于派织数量远远超出官营作坊的生产能力,便有了‘机户领织’制,汤大官人可以自雇匠役、自购织机印染,以供官府采购,所产盈余,还可以售往民间及海外。”海瑞答道。
其实,何氏夫人和汤景之前商量过将来以何为业的事情,只是拿不定主意。
汤景却藏着自己的小心眼,一门心思的想掺合吴襄的钱庄生意,认为这是一门一本万利的买卖,既然家中赶不走何氏,有了钱庄将来也好另立门户。
何氏夫人讲道:“那就这么定了,奴婢自幼纺丝织布,干领织印染这活自然不在话下,开设一家印染织坊,有俺来主内,善待匠役,相公主外,多揽些业务,真是最好不过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这处宅院已经抵押给了兴记钱庄,我这就请庞掌柜给你们放款,赶紧把印染织坊干起来吧。”海瑞说道。
何氏夫人又有些忧虑地问道:“海大人,俺也算过,要是兴办印染织坊,采购生丝,招募匠役,再解决他们的吃住,至少需要五十万两银子。虽说咱这处宅子抵押了五十万两银子,我问过庞掌柜,由于今年的丝绸收购,官府不再拨银子,全由兴记钱庄代办,他手头不宽裕啊,最多能给我们二十万两就不错了。”
汤景眼巴巴的望着海瑞,见海瑞紧绷嘴唇、直捋胡须,试探着问道:“海大人,您看能不能请庞掌柜通融一下呢?”
海瑞本是一位清贫的官僚,为了克服官府采购层层盘剥之弊,不给民间增加负担,对庞尚鹏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才促成由兴记钱庄负责筹款,自行解决收购的问题,现在汤景让他来帮忙解决三十万两银子,海瑞可是犯了难啦。
正在何氏夫人和海瑞都一筹莫展之际,朱辉突然问道:“叔叔,你在太仓黄渡港,不是正好有三十万两银子吗?”
汤景的脸顿时就变了色,心中骂道:真是冤家!你这个兔崽子不把我逼死你难受吧?
何氏夫人突然想起了那三名锦衣卫来家里找徐鲲的时候,发现了家中有三十万两银子,硬生生的被他们赶出了家门,霸占了那笔银子,虽然后来听说,翠花楼图财害命,把那三名锦衣卫杀了,抛尸秦淮河,可汤景如何又能在太仓黄渡港还有三十万两银子呢?
汤景知道朱辉的身份变了,不再像刚把他从辽东带回来的时候了,既然他已经揭穿了这件事,便也不再隐瞒,笑道:“嘿嘿,这可真是祖上留下的保命钱,原打算给朱辉他们出海贸易用的,既然后来听从月空长老的意见,决定不做贸易了,要去宣化四海,俺想着,那也不能空手去吧,说实话,这笔钱是准备留给月空长老用的。”
何氏夫人根本就不相信那是祖上留下来的,自己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想尽了一起办法;更为担忧的是徐鲲那天突然回来要银子,可怎么办?对汤景瞒着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非常不满,感慨地讲道:“若不是遇到海大人的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搁在以往,不说别的,光是徐家就把我们逼死了。”
汤景自然知道这是有所指的,也感慨道:“海大人来到应天,真是我们江南百姓之福啊,若是换了别人,应天十府早就是徐家的天下了。”
海瑞没有理解何氏的意思,却明白汤景是在说徐家大肆兼并土地,自己与徐阶顶上牛了,在奋力抗争,逼迫徐家退佃。其实,海瑞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能否坐稳应天巡抚的位置,全仗着在与徐阶的争斗中保持平衡,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汤景非常气愤地看着朱辉,问道:“你小子想带着月空长老出海的时候喝西北风吗?一文钱没有,你们怎么出海?还宣化四海呢,把那三十万两拿出来开作坊,你以为我不愿意吗?我是怕你们两手空空的出海,连叫花子都不如,还怎么和人家传教士去比!”
朱辉的身上揣着吴莲的一堆庄票,自然心中有底,答道:“叔叔,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和月空长老自有办法,现在我们也不着急出发,倘若你办作坊的银子不够的话,也许我还能再给你帮衬一些。”
汤景也不知道朱辉有什么办法,狠狠地说道:“看来你小子的翅膀越来越硬啦……”
海瑞笑道:“既然你们筹集到了银子,那就赶紧选地儿吧。”
神策金川仪风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
当年太祖扩建京师的时候,迁三山填燕雀,承古制将全城分割为里和市,环以高墙,设里门与市门,由吏卒和市令管理,又在东起大中桥,西至三山门(今水西门),南自聚宝门(今中华门),北抵北门桥(今珠江路北)设置十八个作坊。
顺天府如今已经成了应天府,没有洪武年间那么讲究了,可是开设一处印染织坊,还是颇费一番周转的,最终汤景把坊址选在了北门桥外。
眼下就快到了清明节,黄炳文得知汤景在巡抚海瑞的帮助下,开设了一间印染织坊;本想好好的利用吴襄一番,如今吴襄反而被海瑞控制了起来,更不知道海瑞如何审理沈琦一案,黄炳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铁牛等人被派往宁波去抓捕陈元化,到了宁波之后,看了兴隆钱庄的告示,得知陈元化把募集来的银子,给足了利息,全部退还了回去,暂时关闭了钱庄。
在兴隆钱庄和龙门客栈都没找到陈元化,经过一番打听,也没人知道陈元化去了哪里,但却无意间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南京的李账房。
铁牛请李账房吃了顿饭,二人闲聊,探清了陈元化的底细,判断陈元化肯定返回日本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李账房十分后悔贪图钱财,跟了黄炳文,想再去好好的求求庞尚鹏,看看兴记钱庄能不能继续让自己做账房先生了,便跟着铁牛回了南京。
黄炳文现在已经失去很多博弈的筹码,把铁牛派出去之后,又派出一大群地痞无赖,继续加紧在栖霞寺布下暗哨,企图抓捕到玄德真人。
另一方面,黄炳文天天盼着礼部主宾司的官员快点来南京,备好了银子准备行贿,只要主宾司的官员确定那两个日本人是倭寇,这样的话,就能继续和海瑞周旋,干扰海瑞与兴记钱庄的合作,再浑水摸鱼,等抓到庞尚鹏的把柄,干掉兴记钱庄,来独霸江南十府丝绸的买卖。
铁牛往往能给黄炳文带来一些惊喜,虽然没有抓到陈元化,却把李账房带回来了,李账房心中有种预感,觉得很难再获得庞尚鹏的信任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很多,便答应了黄炳文,若是回到兴记钱庄之后,来做黄炳文的内应。
庞尚鹏这些天忙得是不可开交,得知出走的李账房想回来做事,便起了疑心。庞尚鹏很清楚,这李账房本来就是被黄炳文请走的,在宁波混不下去才跑回来的,如今王府巷新开张的杨记钱庄,和黄炳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回来了,他又何苦不去杨记钱庄做事呢?
李账房一连去了三天,也没见着庞掌柜的面。
清明节这天下着小雨,李账房又来到了兴记钱庄的店铺。
兴记钱庄店铺的刘账房原是跟着李账房干的,见师父淋得像落汤鸡一般,心生恻隐之心,便将李账房接到了里面的客厅。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店里也没有生意,二人坐在客厅里闲聊天,想等到了午饭的时候,刘账房本想请师父到外面喝几杯,这时,门店里突然来了生意,伙计便将刘账房请了出去。
李账房闲来无事,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越看觉得越有意思,一只猴儿居然大闹天宫,呵呵,还有天蓬元帅调戏嫦娥不成,下凡投错了胎,生作猪的模样,取名猪八戒……
李账房的老家也是濠州钟离的,听家乡的老人言,太祖就叫朱重八,猴儿居然还敢闹天宫,看到这儿,琢磨出滋味来了,庞尚鹏私藏反书!
趁着刘账房还没回来,又在客厅里乱翻一通,却也没有找到什么违禁之物,看看四下无人,便又跑到对面的书房,轻轻一推,门开了,只见书桌上放着好多的书稿。
随手翻了几页,只见书中赫然写道:第二十二回蕙莲儿偷期蒙爱春梅姐正色闲邪……
没有细看,又往后翻了翻:敬济元夜戏娇姿惠祥怒詈来旺妇
李账房情不禁地看了一会,口水都流出来了,心中暗想:原来正人君子一般模样的人,暗地里都好这口,怪不得一个个三妻四妾的……
本想把这散稿全都揣进怀里偷走的,突然想去了黄炳文嘱咐,叹道:又是猴儿闹天宫,又是满纸的淫词秽语,他娘的庞尚鹏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