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确实被吓傻了,何氏夫人派朱辉和小玉把她悄悄的送回了江北老家,并给了一大笔钱,小玉也很会来事,做了月儿父母的干女儿。
从月儿家出来之后,二人来到了运河码头,小玉说道:“公子先回吧,受夫人的委托,我还去一趟汤家在濠州钟离的老家。”
朱辉有些不放心,问道:“需要我陪你去吗?”
“听夫人曾说,月儿姐姐能把汤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多次前往濠州的老家找回了老管家汤诚等人和婉兮姐妹,我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月儿姐姐的本事,这是夫人在考验我,公子就不必去了。”小玉答道。
“你独自一人前往,怕夫人也不放心,我若是让你独自前往濠州,回去之后,怕夫人和老爷都会骂我的。”朱辉说道。
小玉已经知道了朱辉和婉兮姐妹的关系,羞涩地说道:“公子,你若不回去,怕是婉兮和清扬姐妹就不仅仅是骂我了,也许会把我逐出家门,呵呵,公子不必为我担心。”
朱辉知道无法说服小玉,只好先把她送上沿运河北上的客船,站在码头执手相望,直到小玉乘坐的客船消失在远方,才登船返回南京。
小玉从濠州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府上帮着何氏料理家务,既细心又能干,狠得汤府上下的认可,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公认的管家人选。
汤景依然是无所事事,每日在外面醉生梦死,只要回到家中,看见这个冰清玉洁的小玉,心里就直痒痒;小玉总是大大方方的,见了汤景就礼貌地打个招呼,叫声“老爷”。
这一日晚上,汤景没有喝酒,回到家里就把朱辉叫到书房,笑呵呵地问道:“小子,你不是想出海吗?到年底,汤诚在太仓就把大船造好了,来年春天,我还是想让他回来做管家,将来买卖上的事情,我准备带上你和小玉一起来干,你去和小玉商量、商量,先别让你婶婶知道,明白吗?”
朱辉一听,就知道汤景不怀好意,马上答道:“好,咱俩也分个工,你来组织货源,我带小玉出海。”
“混账,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让婉兮和清扬姐妹都跟了你,你还不知足吗?还想三妻四妾?别忘了,臭小子,我能让你进我这家门,就一样能把你逐出家门!”汤景怒道。
朱辉笑了,说道:“叔叔千万不要动怒,你也知道,这出海不是那么容易的,我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府里的,婉兮和清扬要看家护院,愿意跟我出海的,也就小玉一人,叔叔,你既然能逐我出门,就不怕将来我卷了你的银子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威胁我!小玉要是跟了你不回来,我又能如何?”汤景生气地问道。
“小玉怀着感恩之心,可是真心地效忠你们汤家,婶婶答应小玉替她鸣冤告状,小玉的忠诚你不用怀疑。”朱辉答道。
“看来你们都商量好了?婉兮和清扬会同意?你婶婶也同意?”汤景有些吃惊地问道。
朱辉不慌不忙地答道:“叔叔莫急,请不要怀疑我的赤诚之心,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朱辉此生以死相报,在所不惜!婶婶是审时度势的精明人,他怕你出海再遇上以前的那些海盗,便让小玉以管家的身份,请来了你老家濠州钟离栖岩寺的月空长老与我们同行,据说小玉回来说,月空长老出自天下第一名剎少林寺,当年东南沿海倭寇盛行之时,月空长老亲率八十余少林武僧勇赴沙场,屡挫倭寇,直到戚继光将军肃清海疆,便来到了太祖龙兴之地的栖岩寺,婶婶以东瓯王汤家之名请来了月空长老,月空长老也认为扶桑乃蛮夷之地,倭人需要教化,就爽快的答应了。”
朱辉的这番话把汤景听得目瞪口呆,想起这些天来,没事就在青楼画舫流连忘返,却不知何氏把家里家外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中也暗自佩服,可还是舍不得那小玉,便笑道:“好!还记得叔叔说过,要给你请个师父来教你武功吗?呵呵,我指的就是这位栖岩寺的月空长老,既然他来了,那小玉就不用跟着出海了,我看这丫头挺精明的,就让她跟着我采购货源吧,这样也省得婉兮和清扬不放心。”
朱辉笑道:“呵呵,叔叔有所不知,小玉已经看破了红尘,拜月空长老为师,过几天就要剃度为尼,婶婶想拦也没能拦住啊。”
汤景有些不信,瞪大了眼睛,怒道:“你说什么?臭小子,家里这么多大事,你们都瞒着我!”
“唉,叔叔,没人想瞒着你,只是你每日一大早出门,夜晚酩酊大醉而归,有时候还夜不归宿,如何与你商议?”朱辉叹道。
“月空大师现在何处?”汤景问道。
“正在栖霞寺讲经,大师说,等你有空了,让你去栖霞寺去找他,他就不到府里来了。”朱辉答道。
汤景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撇下朱辉,马上跑出了书房,来到一进院门,找着婉兮,让她到车轿房牵出一匹马来,
汤景快马加鞭前往栖霞寺,一路上既激动又担忧,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神仙一样的月空法师会帮自己家做生意,又后悔当年没听月空法师之言,强行带着全家老小出海,结果,刚到了舟山群岛就遇上了海盗。
汤景自幼便跟随父母来栖霞寺烧香还愿,在海外流落多年,大难不死,差点信了流行在伊岐岛的西洋基督教,怪不得回到南京之后,一点也没想起过来拜一次佛祖,真是惭愧啊!便在心中念道:平生忘是非,朽谢岂矜矫,五净自此涉,六尘庶无扰。
吟着这首南梁名人江总持写栖霞寺的诗句,到了寺院的山门前已经是三更天了,汤景翻身下马,就听洪钟般的声音传来:“施主可是东瓯王之后,贫僧等你多时了,南无阿弥陀佛。”
汤景立刻跪倒在地,叫道:“不才晚辈汤景不配做东瓯王之后,深夜前来,愿听法师教诲。”
“施主,你我上次见面是在六年之前,你不听贫僧的劝阻,出海遭遇大难,如今你还心猿意马,照此下去,贫僧也救不了你了。”
“汤景该死,被财色迷了心窍,还望法师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你回去吧,你若能从善如流,兴许还能逢凶化吉,六年之后,你我在白山黑水之间重逢,若是还不思悔过,贫僧也无能为力了。”
汤景大惊失色,往四下里看看,也没看到一个人影,赶紧磕头如捣米,不停地哀求道:“月空长老救我,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当年鉴真法师五次东渡扶桑未果之时,曾在栖霞住留,如今,贫僧准备效仿鉴真,过些日子从太仓出海。你将来就不要再出海了,回去之后,善待你的家人,只需记住:众生皆是菩提果,恶人自有恶人磨。拨开你心中的孽障,静下心来,多读几卷经书,别断了你我的佛缘,阿弥陀佛,你去吧。”
汤景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在山门前跪了一会,遥望着远处蜿蜒起伏的山峰,再也听不到月空的声音了,便站起身来,牵上马,在朦胧的月光下,走在葱郁的林间小道上,心中的恐惧和欲望,有如身边那形如弯月的白莲池和明镜湖,一下子就波平如镜了。
第二日,汤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便先到母亲那里去请安,又和汤琼、汤瑶和汤庆姐弟玩耍了一会,看见小玉,心也不再砰砰直跳了,进到书房,看见台案上摆满了各式的经卷,心中自然明白,这是月空法师托人送来的,突然想起了法师昨晚说:再过六年之后,你我在白山黑水之间才能重逢。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恐慌,难道将来家里还会再遭横祸吗?
汤景抱起经书,到里屋的窗台下,望着三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正在花园里嘻戏,又突然想起从辽东逃难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救了朱辉的小罕子(努尔哈赤),心中暗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难道将来我们全家也会到那天寒地冻的白山黑水之间生活吗?
正在汤景发呆之时,朱辉进了书房,问道:“叔叔,你今日不出去了吗?”
汤景把怀中的经卷放到书桌上,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来得正好,叔叔正想找你呢,快进来吧。”
汤景从架阁上取来一张海图,摊开在书桌上,二人在花梨官帽椅上坐了下来。
汤景问道:“今后出海贸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知道该从哪里出海吗?”
朱辉知道汤景昨晚上去过栖霞寺,见过月空法师,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摇摇头,说道:“还请叔叔教我。”
汤景问道:“听汤诚说,年前咱家的大船就要试水了,你叔叔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你要的瓷器、布匹也都联络好了,今后就靠你了,小子,会看海图吗?见过大船上的司针房吗?”
看朱辉傻呵呵地摇了摇头,汤景笑道:“臭小子,别以为你叔叔是吃干饭的,好好跟我学着点吧。”然后指着海图讲道:“将来你们从太仓黄渡港开船出发,是不能直接从长江口出海的,那里多是浅滩岸流,要沿吴淞口南下,经南汇下过杭州湾,穿越舟山群岛再南下,过六横岛,进入东海,然后,从韭山列岛利用黑潮横贯大洋,二十七更(大约三天)便能抵达平户。”
朱辉听着汤景一板一眼,讲得头头是道,自己虽然在海外长大,可从未出过海,便说道:“叔叔,第一次出海,您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
如今汤景对月空法师的话是深信不疑,赶忙摇头说道:“月空法师已经劝诫我不要再出海了,你叔叔今后会严格遵循法师的教诲,在家修身养性,帮你打理生意,以后真的就全靠你了。”
朱辉看汤景一夜之间的转变,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很放心,低声说道:“现在灵儿姐姐、王冲和郭奕将军还在京城述职,她们捎过话来,等过了年,郭奕姐姐和阿敏分娩之后,王冲将军将亲自来南京,灵儿姐姐过了年也要回日本,王将军要利用阿敏姐妹,全面铲除林一官在沿海布下的窝点,到时候还需要叔叔的配合啊。”
这并没有出汤景所料,答道:“我恨死了这些海盗,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我是义不容辞。”
朱辉说道:“好!叔叔,你知道吗,小玉现在已经取得了阿敏的信任,阿敏也知道小玉即将跟我一起出海,正在让小玉从阿敏的口中探知一些海盗的情况,我要把这些消息报给灵儿姐姐。”
汤景已经知道林一官和邓碧川等人在日本的势力业已铲除,朱辉到日本实际是为了尽快找回他的父亲,交易对象自然是堺町的陈申和地内町的林文静,汤景倒不是怕朱辉坑他,而是担心天下商人全都唯利是图,怕陈申和林文静欺负朱辉,到时候,吃了亏还说不清、道不明。另外,自己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便是被绑到伊岐岛的徐鲲!虽然听许灵儿讲,岛津家灭了伊岐岛的邓碧川之后,如今已经不知徐鲲的下落,但倘若将来许灵儿、陈申和郭国强他们找到了徐鲲,必然会像对待罗阿敏一样,把他送回国内,要真是徐鲲回来的话,这日子可就没法再过了!
想想自己这些天来,有过无数的荒唐举止,其实都是内心的恐惧,特别惧怕的就是:不知这徐鲲哪天突然回来了;自己对眼前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子,也是莫名其妙的容忍,之前是想用他在日本的关系,帮自己到日本寻找亲人,现在亲人们全都回来了,所以,必须要利用朱辉干掉徐鲲!但又不能明说。
汤景笑道:“你小子没做过买卖,不知道行情,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教不了你,但我希望你先去平户,到松浦隆信家摸摸行情,然后再去堺町和地内町。”
朱辉认真地点点头,问道:“叔叔在平户和伊岐岛可还有什么熟人能帮我吗?”
这么一问,让汤景犯了难,在平户藩伊岐岛的那些日子,是活一天算一天,和那些海盗还真没什么交情,想起了陈元化和松浦隆信家族走得很近,可又担心陈元化和林一官的手下还有来往,恍恍惚惚地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一位在伊岐岛的西洋传教士叫马克。
汤景说道:“小子,你将来到了平户,也先不要急于去找松浦家交易,最好先到伊岐岛,找一位叫马克的西洋传教士,他是我的朋友,你知道吗?松浦隆信也是个基督徒,他很听这些传教士的。”
朱辉的印象中,堺町的很多商人都是基督徒,他们还有个组织,叫什么“众合会”,记得那个救了林一官的基督徒小西隆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好奇地问道:“叔叔,你和西洋传教士马克是朋友吗?这么说来,你也是基督徒吗?”
“差一点就成基督徒了,那时候,要是林一官再晚到伊岐岛几天,我就准备让这马克给我洗礼了,一听说能被派回大陆经商的机会,我就没再搭理那个马克,不过,这小子很有耐心,现在你的二婶婶刘氏就是基督徒,你拿我的书信去找马克,他一定会帮你的,到时候,松浦隆信就不敢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