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一个月的沧浪大比终于在今日落下了帷幕。
晴空万顷,一碧如洗。高台之上,大比前三名的三位青年俊彦傲然而立,准备接受武林盟主朝阳宗掌门何崇景的颁奖。
最先接受颁奖的是第三名俊彦,来自洛阳杨氏的杨流火。这是一位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的青年,笑起来非常爽朗,“谢谢何盟主,谢谢武林盟给我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好孩子,是你自己争气,日后当勤勉不怠,成为我们武林和国家的优秀栋梁!”何崇景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完,将奖金三千两黄金端给他。
杨流火不由得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接过自己的战利品。
获得第二名的是怀冰宫的少宫主慕容猩。
一袭蓝衣、未施粉黛的慕容猩朝何崇景微微鞠躬,低着眉眼,态度谦逊,“感谢何盟主一直以来对我们怀冰宫的支持,晚辈有幸得到盟主亲自颁发的奖品,家师知道了,必十分欣慰。”
“怀冰宫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未来可期呀,以后要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你师父的苦心栽培。”何崇景将四千两黄金端给她。
他举步走到本次大比的冠军面前,看向这位白袍青年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杨流火和慕容猩之时,纵使那两位俊彦并非出自他们朝阳宗,作为武林盟主,看到年轻有为的后辈,何崇景还是发自真心地欣赏他们。
可是眼前这位,却是让他又欣赏,又忧虑。
三年一度的沧浪大比,集结了全武林未满三十岁的年轻武者进行武艺比拼,结果最终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却是谁都没想到的,来自羲和武院的一名刚满二十岁的学生。
从那种乌烟瘴气、追名逐利的武院里出来的学生,竟能做到所向无敌,将那些自幼便被精心栽培的弟子打得没有招架之力,让他们这些宗门和世家的老脸往哪里搁?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是从羲和武院里出来的呢……
何崇景心中叹息着,面上笑容不减,将五千两黄金并一支沧浪造型的白玉如意交到青年手上,“恭喜这位小友从群杰中脱颖而出、夺得魁首,小友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还望持正守心,不断进取。”
“多谢何盟主,晚辈定谨记您的教诲,不忘本心。”盛余庆接过盛着奖品的托盘,那灿灿金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晃眼。
何崇景带动全场上千观众开始鼓掌,恭贺这三位胜利者。
热烈的掌声潮水般袭来,将他淹没,盛余庆莫名觉得耳中一阵空鸣,将外界的声响都隔离了出去。那些喝彩声和掌声都离得他好远,衬得他愈发寂寥。
目光所及,全是人,山海一般的人涌动着,每张面孔都好似石头般千篇一律。
他百无聊赖,意兴珊,面上挂着虚假的微笑,心中则是缓缓流动着接下来的计划,想着如何爬得更高,如何将手伸得更远,如何听得更多、望得更广,如何才能找到周小渡……
他总会找到周小渡的,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叶输说他根本不知道周小渡在哪里,盛余庆不信,好端端一个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是死是活,总都要还给他的。
他向叶输投诚,将修改过的叶输一直在追寻的功法全篇交给他,借此在羲和武院扎根,日渐渗透,时时搜寻线索,但实在无果。
叶输不可信,他又无出路,只能借用柏影的势力,但是,柏影也未必靠得住,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只有足够强,才能有与人谈判的资格。
他思量着,晃眼好似看见周小渡站在人群里……
周小渡?
定眼再看,确实是周小渡!
她一袭黑衣,帷帽上皂纱掀起,一张秀丽的脸庞正朝他微笑,素手鼓掌不断,眼童晶莹,眼里是满满的骄傲。
这是梦一般的场景。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
周小渡见他神情激动,手都不稳了,急忙朝他握紧双拳,示意他拿稳,别掉了东西。
看见她的动作,盛余庆心下了然,气愤得把眼泪都生生憋回去了。
他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两手死死捏住托盘边缘,力道大到把托盘边缘都捏碎了:失踪一年了,她怎么能跟失踪一早上一样,浑若无事的样子,还有心情管这些劳什子金玉?!这些破东西比他还重要吗?!
盛余庆心中正恼恨着,竟又见周小渡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不看他了!
他不知道周小渡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他只知道久别重逢,这人连个眼神都懒得敷衍给自己。
周小渡你个没心肝的!
盛余庆委屈得厉害,眼圈都气红了,手一挥,径自将托盘里的金块、白玉如意都撒向了高台之下。
“呜哇!”
观众顿时都沸腾起来,大呼小叫地伸着手去抢夺,场内乱成了一锅粥。
何崇景立即对他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盛余庆看都没看他,只盯着混乱人海中一脸莫名其妙的周小渡。
被挤来挤去的周小渡一头雾水:这小子发什么疯?脑子坏掉了?
不待盛余庆跳下去找她算账,周小渡便望见一侧的坐台里飞身掠出一人来。那人御起轻功,几下跳跃,跃到了高台上,面色铁青地伸手要去抓盛余庆肩膀。
“大喜的时刻,你在胡闹什么?”来者华服灰须,正是带队随行的院长叶输。
周小渡看清他的脸,面色一沉,迷茫的眼神在瞬息间转为阴鸷,她将手伸到背后,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刀从她手中飞射出去。
“倏——”长刀疾射向叶输要去碰盛余庆的那只手,气势汹汹地,似要将他的爪子削下来。
叶输旁光一攫,急忙收手避身,这柄长刀闪着金光,从他二人之间擦过,来势极为迅勐,“叮”地一声破石入地,插进了台上。
叶输看着那柄尾端震颤不已的长刀,目露凶光地瞪向台下,声如洪钟地暴喝:“何人出刀?!”
周小渡凌空而起,黑猫般灵巧地攀上了高台,衣袂翻飞,飒然落地,“是我。”
叶输警惕地上下打量她,见她面容陌生,遂发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这般无礼?”
闻言,盛余庆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沉吟道:原来这老贼不是说谎,他当真未见过小渡。
周小渡一双黑童闪着慑人寒芒,皂纱飘曳间,在她素白的脸上晃动着重重阴影,衬得她更加神秘、冷酷,“你可还记得地上这把刀?”
叶输垂眼看去,那柄长刀已然安静下来,沉默地矗立在那里,金色的光泽在刀身上流动,团团雪色的印纹好似腾在璀璨日光中的浮云。
盛余庆也看向这把金色的刀,虽未见过,却莫名觉得这把刀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惯用的那把“天明”气质相似。
再看那叶输,一张老脸已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叶输几近咬牙地发出咒骂般的声音,“……斩芦。”
周小渡张开右掌,掌心爆发出漩涡般的气劲,将那柄金刀吸起,收回到手中。
她音容凛冽,好似审判,“此刀名为斩芦,我以其主故人之名,自孟氏祠堂借出,只为今日在此,于武林众豪杰的见证下,完成其主临终遗愿——”
金刀铮然前指,重见天日,寒光熠熠,锋芒夺目,一如几十年前般威慑天下。
周小渡摘下头顶帷帽,信手抛开,露出额间束着的白色长带,“叶输,我代孟浮来杀你,以祭诸位亡魂在天之灵!”
她的声音响彻全场,原本喧嚣混乱的会场一时间为之震撼,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凝滞,唯有风仍在飘摇,带起周小渡脑后那白色布带的长尾飞舞着。
她着黑衣,束白带,携一柄尘封金刀,跨越山水,前来向罪人讨累累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