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影微怔在原地,诧异地看着周小渡,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地自言自语:“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周小渡的耳力很好,将她的话听得分明。她头也没回,向身后人抛去一句,“我不止敢说,我还敢做,你大可以试试!”
柏影哒哒地跑下阶梯,绕到她面前,“你说话这样硬气,若遇上个心高气傲的,可要与你做对了。”
“不然呢?”周小渡表情平澹,“与你讲情分、打商量?这事没得商量,我和你也没有什么情分。”
“果然平时越是随性的人,关键时候便越显得固执。”柏影摇摇头,发出感慨,“不过,总比两面三刀、朝三暮四来得磊落。”
她非常灵活地变通,“一枚棋子而已,没什么舍不得的,你要取,便拿去,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周小渡斜睨了她一眼,“这么轻易就放弃你布下的局?我不觉得你真会畏惧我。”
“万事都要有个取舍,当断则断,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和余庆的价值,远比叶输他们多得多。”
山下柳色如烟、桃红李白,行人熙熙攘攘,热闹繁华。
二人来到镇里的棺材铺,周小渡买了一口现成的檀香木棺材,是店里最好的一口,肃容将孟浮收殓。
那店家见她们二人都是女子,好心地询问要不要找人帮她们抬棺,周小渡犯了难,只道不用,随后,兀自发起愁来。
孟浮去世前,根本没想过要入土为安这回事,故而没有吩咐后事,可是周小渡不愿将他草草就地一埋,一时间竟不知要将他安置在何处才算妥当。
柏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道:“既然这棺中人才是孟浮,那么,当年叶输他们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便是伪造的了。因为孟院长是入赘到商家的,所以那具假尸体当年和商夫人葬在了一处,就葬在商氏的祖坟地里。”
见周小渡皱起眉头,露出不悦的表情,她又道:“你若是要将他换进去,以他这副面容,商家人是不会认的,总得摆出证据讲道理才是。依我所见,先将棺木寻地安置,待此间事有所着落,再和商家商议挖坟易棺之事。我在附近购置了几处宅子,你可以先将他放到那里。”
周小渡觉得她言之有理,计划得相当有条理,不由道谢:“那便劳烦你了。我先前觉得你不近人情,对你言语得罪,对不住了。”
柏影只是笑,“不打紧,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
“你和盛余庆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他也经常得罪我。”
周小渡不以为然,“像吗?”她从不觉得自己和他相像。
“你们是一类人,都信奉善恶有报、言出必行,凭着一股意气,便胆敢违抗所有,九死不悔……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很多,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柏影道,“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你们这样,但是这不妨碍我喜欢这种人。”
周小渡垂下眼帘,心中泛起波澜,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也会为了非亲非故的人掀起意气,决心抛洒热血。
她要除掉叶输这一众前辈高手,不仅仅是为了孟浮的一饭之恩,还是为了被毁掉的启明武院、为了沉容言一家,还有那些因为阴谋诡计而无辜惨死的人。
若是换作从前,她估计会夸赞柏影那化敌为宝的妙计,然后等到叶输成为废子的时候,好好地为小芝麻出一通气,可是现在的她,则会因为对方没有重视那些冤情而失望愤怒。
“走吧。”周小渡走到棺材后端,将担子抬到肩上。
柏影看见她的举动,一愣,不确定地问:“做什么?”
周小渡理所当然道:“去你的宅子。不是你说的吗?带路吧。”
“不是,我是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自己抬棺材?”柏影那挥之不去的微笑难得被撂下了,“那另一头呢?”
周小渡在店内环视一周,“除了我,就只剩你了啊。”
棺材铺的老板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们。
柏影气笑道:“刚刚老板说要帮忙,你又说不用,现在又让我来?”
“我们自己能做的事情,自然就自己完成啦!”周小渡振振有词,“你不会抬不动吧?那你这几年的武功可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知道我是何人嘛?!”柏影咬着一口银牙,觉得甚是荒谬,“你让我给此人抬棺?不怕他消受不起?”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消受不起的?总不能折他的寿吧?”周小渡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你入院之时好歹也是行过拜师礼的,武院所有的教师都是你的老师,没见过面也算师生。尊师重道,抬抬棺材给师长送终,也是合情合理啊。”
柏影的脸阴沉下来,“姓杜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给一个平民抬棺材?这人疯了吧?!
棺材铺老板见柏影生气了,连忙过来劝和,“小娘子别气恼,她是在跟你开玩笑呐,哪有女人抬棺材的呢?快快放下吧,我去叫两个小伙子来帮你们!”
“女人为什么不能抬棺材?”柏影并没有消气,反而将矛头转向了老板。
“女人阴气重,压不住死者的阴气,两阴对冲,阴气过盛,很不吉利的。”老板耐心解释说。
柏影冷笑,高傲地将下巴微抬,“不吉利?压不住?我可不见得。”
“你别不信邪,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传下来的规矩,老祖宗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后生不要自作主张。”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
柏影不以为然,眼含讥诮,“老祖宗便一定都是对的吗?我不信别人的道理,我只信我自己的道理。什么妖邪阴煞,能是我压不住的?”
老板咂嘴训斥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自大呢?要强归要强,不要瞎揽活,男人该干的事情就让男人去干!你们两个女儿家,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抬得动吗?你们这样误了丧事,死者可要有怨气的。”
柏影傲睨自若,径直过去,将另一头的担子挑到肩上,“你看我们抬不抬得动?会不会误事儿?”
周小渡见她心气儿上来了,无需自己再费口舌相劝,便欣然道:“走吧,带路。”
她俩都是练武之人,要论气力,那自然比普通男子强悍许多,先前只是柏影自恃身份,不愿放下架子罢了。
两个人气定神闲地抬起厚重的棺木,平稳轻巧地出了门,朝柏影的宅子去了。
棺材铺老板惊得目瞪口呆,他长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女人能抬棺材,还是这么大这么重的棺材,若非这棺材是他自己打造出售的,他都要怀疑这两个姑娘抬的是一个空纸板箱。
一时间,竟是吃惊得忘了什么老祖宗的规矩讲究。
当这口漆黑的檀香木棺材被二人抬进宅子大门的时候,宅子里留守的护院和仆婢们都吓疯了,这场面诡异得堪比白日撞了鬼,“夭了寿了!我的祖宗喂,您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身穿绣襦的仆妇扑在柏影脚边,急得都哭了,抹着眼泪道:“苍天呐,殿下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们这些伺候的焉有命在?快快放下来,别压坏了您的千金之躯!”
柏影冷冷道:“哭什么?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得到你们置喙吗?”
她挑了间比较宽敞的屋子,带着周小渡将棺材放下了,这才领着周小渡去堂屋谈后续之事。
周小渡谈完,从堂屋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些公主府里带出来的仆婢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带坏殿下的女流氓”云云。
周小渡觉得“流氓”这两个字,倒也挺衬她,遂没有跟他们计较,摇着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