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神宫,星罗棋布——
“爱卿,你看,变天了。”
一颗黑子从纹着金丝彩线、绣着细工凤娟的袖口探出,落在一只略显丰腴的女人手上。
那手衔着黑子高高扬起,直对着万象神宫穹顶上的二十八星宿图、那暗含着紫微星的地方。
刹那间,九霄龙吟惊天变,一道紫电撕开了黑云沉沉的天幕,直对着万象神宫的穹顶劈下。
狂躁挑衅的电花在万象神宫的穹顶上肆意地跳动,原本昏暗不明的二十八星宿图霎时间涌动着湛蓝色的光芒,经经络络、枝枝节节——
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末了,所有星宿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一颗原本不存在于二十八星宿图上的星宿陡然间亮起了夺目的紫光。
它名为“紫薇星”、亦作“帝星”、号称“斗数之主”,平日里不屑与二十八星宿共现在星图上,唯有拥有帝王之相的人现世或遇险,它才会现世。
那执着黑子的女子见此异象没有丝毫露怯,反倒银铃般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七十岁高龄,用铁血般的意志让四海臣服、用无字碑的沉默让群臣缄口的武则天。
可她毕竟老了——
发髻上繁复的珠坠、妆点不了她鬓角内里丝丝线线的沧桑;
颧骨处馨香的脂粉、遮掩不住她眉眼深处沟沟褶褶的疲倦。
“没想到朕年已古稀,又一次见到了帝星现世的异象,而且是在朕亲自建造的万象神宫穹顶的星罗图上。”武则天收住了笑意,轻抚着龙袍又端坐回棋局之中,将手中的黑子啪嗒一声沉沉按在棋盘上,棋盘上的众子为之一震,“爱卿,你说这次又是哪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冒出了、这天象上预示的帝星之才呢?”
武则天话音刚落,安放在万象神宫周遭象征着镇守九州的九鼎,五十六万零七百斤的铜身晃动不止,铜身旁牵拽着九鼎的白象大牛躁动嚎叫。
在棋局的另一端,那执白子之人的手心里已渐渐渗出了冷汗。
“天生异象,武皇,这棋我们怕是……下不了了。”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白子按入玉制棋罐的底部,搅动几下之后,转而抚上了一件满是羽毛的奇异缎子,把手心上的汗渍擦在缎子上。
这奇异的缎子名唤白羽锦缎,是川蜀之地的特产。
而这执白子的人,正是川蜀之地的主人,剑南节度使——白少昊。
此时的白少昊内穿着银鳞明光铠,外罩着白羽锦缎披风。他擦干汗液的手从白羽锦缎上离开、悬在棋盘之上,侧过身去没有对上武皇的眼睛。
但就算是只能瞧见白少昊的侧脸,他那眉宇之间的英气和那藏匿于银甲锦缎层层包裹之下、历经百战千劫的身躯,亦是散发着十足的气场,与他那俊朗到有几分妖冶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反差。
武则天笑,年已古稀的她俯下身去,肩膀上的帔子滑落在地,胸口两团盈盈悦动的雪白蹭倒了白少昊手边的玉制棋罐,略显丰腴的手握住了对方悬在棋盘上的手,摸了一下。
武则天妩媚地笑着,视线对上白少昊的眼睛:“白帝,这棋我们还是得下完的。”
听到“白帝”两字,就连原本坐在一旁几个时辰都观棋不语的宰相狄仁杰也皱起了眉。
而白少昊陡然心悸了一下,鼻息也停住了。
要知道,坊间一直流传着剑南节度使白少昊重建白帝城、黩武穷兵、自封白帝的不臣之心。
“少昊你何须惊慌,若你愿意入我宫闱做个面首,别说这小小的川蜀之地,就算要朕将这天下拱手送于你,那又……何妨!”
武则天握住了白少昊的手腕,万象神宫的穹顶猛地又落下一道电光。
刹那间,白少昊颔首低眉、耳根微动,他惊觉这万象神宫中不知不觉潜伏了数百刺客。
这些刺客气息隐蔽的极好,若非今日电闪雷鸣让他们带在身上的暗器共鸣,自恃久经沙场的白少昊也不能察觉分毫。
白少昊额头的青筋暴起,他看着眼前那一脸妩媚的武则天——
要知道,唐高宗死的那一年,武则天已经59岁,正式登基称帝时已经66岁,然而由于她生活优裕,养生得法,仍然面容姣美,丰肌艳态,宛若少女一般,其性欲也不减于年轻妇女;
但就是这般年纪的武则天,她的后宫里却养了许多面首,也就是供武则天享乐用的漂亮男人,来满足她的需求,但这些面首中却罕有好结局的。
白少昊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深不可测。
虽然身为剑南节度使的他受邀之时就料到今日和武则天的棋局本就是一个陷阱,但他自负有孤身入长安全身而退的本事。
但白少昊却算漏了两点——
一是他没料到武则天手下竟然藏着这么一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精锐刺客;
二是他受邀下棋的万象神宫是武则天新近建成的宫殿,秘不外宣却处处暗藏玄机。
“万象神宫共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
中层有十二面,效法一天中十二个时辰;
顶层为圆形,四周环绕九龙雕塑,意为皇威震慑九州;
中间有周长十五米左右的巨型木柱,上下通贯,意为承天启地。”
一直观棋不语的宰相狄仁杰陡然间站起身来,他捏着胸口一枚古怪的盘龙坠子望向万象神宫穹顶的二十八星宿图,
“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
当狄仁杰念完最后一个字,潜藏在万象神宫深处的恐怖杀意如同潮水一般袭来,而在杀意背后,奇形怪状的各色兵刃正在逐渐逼近。
白少昊此时死死地盯着狄仁杰胸口那枚古怪的盘龙坠子,恍然大悟——
这枚盘龙坠子是号令刺客的令牌,而刚才狄仁杰念的这段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语、则是暗示刺客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少昊狂傲地笑着站起了身,掀动了披在肩上的白羽锦缎。
刹那间,无数白羽在空中弥散,前一刻还端坐在棋局上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一刻眼神一凛,整个人恍如一柄陡然射出的银枪。
待空中的白羽纷纷落下之时,白少昊已然站到了狄仁杰的身后。只见他一手握着狄仁杰胸口怪异的盘龙坠子,一手勾动狄仁杰胡子拉碴的下巴。
方才万般调戏白少昊的武则天见这一幕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眼神凝重地看向露出棱角的白少昊。
“武皇,您忘了吗,臣只喜欢……男人。”白少昊缓缓的说着,他眼神暧昧地看向被自己缚在怀里的狄仁杰,手上却麻利地扯断了狄仁杰脖子上的盘龙坠子。
当盘龙坠子落入白少昊手里的那一刻,潜藏在万象神宫深处的刺客们陡然间收住了杀意,宫殿内刹那间静得瘆人。
白少昊看着狄仁杰错愕的面容,手中握着那触感奇异的盘龙坠子暗忖——
这藏身于万象神宫深处的数百名本领高强刺客,应该是利用这盘龙坠子控制的傀儡之类的东西。不然凭着武则天一代人皇的力量,还不足以号召这么多实力近乎于散仙的刺客为她卖命。
想到这,捏着盘龙坠子的白少昊喘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武则天说道:“所以入宫闱做面首这事,臣下是万万做不来的。但这坠子臣下是真心喜欢,武皇能不能割爱把这坠子送与臣下。”
“好!这坠子就赏给少昊你了。”
武则天面色稍动,转而背过身去披上帔子,又从玉制的棋罐里摸出一枚黑子坐回棋局上。
“谢武皇。”
白少昊松开了被缚在自己怀中的狄仁杰,轻抚着自己肩膀上的白羽,从玉制的棋罐里摸出一枚白子端坐在武则天的对面。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个心机深沉的人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爱卿,继续下棋。”
“下。”
万象神宫中,武皇和白帝对坐着,继续谈笑风声地下着棋。而方才受到惊吓的狄仁杰则赶紧退到暗处,对着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阴影喃喃念着些什么。
可还未等棋局上的武则天和棋局外的狄仁杰,盘算好对付白少昊下一步该怎么走。那万象神宫的宫门却刺耳地“吱”了一声,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一须发皆白、蓝冠朱服的老者推门而入,退了几步、跪于万象神宫的宫门外,旋即用低沉沙哑地声音大声念道——
“武皇,泾河龙王冲破了堕龙坑的禁制,现已破了外朝的承天门,正与御林军在中朝的太极宫厮杀,马上就要杀向万象神宫了!”
啪嗒,偌大的万象神宫此时静谧无声。
“这妖孽也是胆大,偌大的大明宫敢从正门杀入。”武则天依旧在棋局上落子,身形未动一寸,但陡然变高的声调骇得众人无人敢言,“柬之,这妖连你也无法将它制服?”
“臣……无能。”
那跪在宫门前头颅低垂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的道教国师——张柬之,官居一品,位列三公。
要知道,道教在唐朝已经被确立为国教。所以在唐朝,一个人如果想成为道士,是很不容易的,需要通过许多考试和选拔。而张柬之坐上国师已经七十多岁,经历过层层的考试和选拔,怎么可能是一个无能之辈!
但此时,身为国师的张柬之已经明显失了分寸,未得武则天的召旨便闯入万象神宫,破了武皇与白帝的棋局。可想而知,那杀入大明宫的泾河龙王是多么棘手。
不过,躲在角落里的宰相狄仁杰却不动声色,依旧对着万象神宫中的阴影们用手语说着些什么。
而剑南节度使白少昊则一手在玉制棋罐里摸白子,一手把玩着新得来的盘龙坠子,神色平静泰然。
万象神宫中的三人仿佛都没把这条杀入太极殿的恶龙当一回事,这让跪在万象神宫门外的国师张柬之急得火烧眉毛。
于是,张柬之又把话说了一遍——
“陛下,泾河龙王冲破了堕龙坑的禁制,现已破了外朝的承天门,正与御林军在中朝的太极殿厮杀,马上就要杀向万象神宫了!”
没有人回话,空气中只听得到武则天在棋盘上落子的声音。
见武则天那么果断的落了子,白少昊暗忖这万象神宫除了这用盘龙坠子控制的百名傀儡之外,还藏着其他的蹊跷。
于是,白少昊弃了手中的棋子,做了个认输的礼,抚了抚肩膀上的白羽锦缎,起身欲走。
“既然有事,这盘棋就作罢。”
白少昊话音刚落,刚才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狄仁杰暗使眼神,阴影处的些许兵刃有些蠢蠢欲动。
但白少昊对着那些藏在万象神宫的阴影们捏紧了手中盘龙坠子,旋即躁动停息。
狄仁杰神色无变,因为这情形他刚才已经见过一次,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歇。
待狄仁杰在阴影处打完最后一个手势,万象神宫突然间一处接着一处亮了起来。这座巍峨参天、恢弘壮丽的建筑每一处都变得灯火通明。
而那些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气息,全都不见了踪影!
狄仁杰腆着大肚、不温不火地缓步从角落里走出。
“白节度使雄踞巴蜀之地、天府之国,修水利、铸城墙、建庙宇、抚流民,该不会连下完一盘棋的魄力都没有吧?”
狄仁杰说完这句话恰好走到白少昊的面前,略胖的身躯挡住了白少昊的去路。
“那又如何,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武皇罢了。”
白少昊凝眸对上狄仁杰的眼睛,却发现对方瞳孔内完全没有先前盘龙坠子被夺时的惊慌失措。
“真的?听说白节度使所治的益州招了五位奇人……”
狄仁杰从官服的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猛然一抖,那册子呼啦啦地展开在众人面前。
册子里每一页分别画着一只半人半鸟的怪物,怪物图的反面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记着关于这些怪物的资料。
狄仁杰眯蒙着眼,一字一字地照着册子开始读起来——
“剑南节度使白少昊在所治地宜州重修汉末古迹白帝城,并自称白帝。
白帝城落成之时,白帝城的上空飞来了五只奇鸟,颜色各异,分别是红、黄、青、白、玄。
这五鸟恰好落在白少昊新修好的府邸里,化为半人半鸟的异形,所见之人皆称其为妖兽,劝诫白少昊将他们处死。
但白少昊没有听信手下所言,非但没有将五只妖兽处死,反倒分给他们五个官位。
这五个官位分别是——
凤鸟氏,掌管白帝城中的天文历法,定四时、行教化;
玄鸟氏,分明春分、秋分,即掌管民众的丰收播种;
伯赵氏,分明夏至、冬至,即掌管民众的礼仪祭祀;
青鸟氏,分明立春、立夏,即掌管民众的往来书信;
丹鸟氏,分明立秋。立冬,即掌管民众的婚丧嫁娶。
这五妖虽然模样怪异,但他们定的五规八律,让城中百姓改善器物用具、统一尺度容量、生活得以均分;
他们写的六赏九罚,让城中百姓明善恶辨是非,规矩有礼。”
“这五妖有如此才能也真是让人惊叹。但……妖就是妖,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大唐的庙宇厅堂之上、堂而皇之地出现这么多的妖怪!”狄仁杰读完,将册子塞回衣袖,转而瞪大双眼眼对上白少昊,“而且我听说……自从这五妖入住白帝城做了官之后,白节度使所治的益州城里,百姓之间开始传唱起一句话……”
“哈哈哈~狄公说的那句话是‘天下无龙,白凤称帝。’,对吧?”白少昊凝着眸子听完狄仁杰在武则天面前悉数自己的罪状后,没有半点紧张,反倒笑了起来,“可我哪算得上白凤,狄公过赞了。真正的凤鸟不正在我俩的面前吗?哈哈哈~~”
白少昊说完转身看向依旧低头看着棋局的武则天,低眉顺眼地说道:“况且臣下只喜欢男人,没有后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野心。”
白少昊这句话说得武则天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而看向白少昊也笑了起来。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伶牙俐齿,若是他有你一半的机敏,就不会落得那个下场了。”
武则天双手托腮,故作小女儿姿态,她看向白少昊的目光仿佛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白少昊苦涩地咧了下嘴,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细微动作之后,那张俊朗到有几分妖冶的面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啊,陛下不说我都快忘了。”
“他……你能忘?”武则天扯着白少昊的袖子,又让他再一次地坐下。
坐在棋局上的武皇和白帝两人互相看着,相顾无言。
此时,这两人的样子不像是两个勾心斗角的君臣,反倒像是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在时隔许久后相遇重聊、在彼此身上搜寻年轻时共同的记忆。
而这两个剑拔弩张、互相算计的君臣,此时回忆的恰恰是同个人——他。
但这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短暂沉默,却被宫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打断。
“陛下,再不出去,我们苦心栽培多年的御林军就要被泾河龙王屠戮殆尽了。”
国师张柬之说完最后一个字,脑袋重重地嗑在万象神宫的门框上,整个宫殿都听了到这响动。
但这种不合时宜的以死相谏,让棋局上正在沉湎往事的武则天有些不悦。
“花费心血培养的精锐?没见过尸山血海、不历经百战千征的士兵怎么能算是精锐,顶多就是一群老百姓眼中白吃白喝拿公粮的猪猡罢了。这次磨炼让他们死几个,百姓们才会想起打仗的时候我们大唐的军队是怎样舍命保护他们的。”武皇“啪嗒”一声,重重地把棋子按在棋局上,“柬之,你下去吧,传我的旨意,这次御林军抗击泾河龙王,勇者重赏黄金万两、烈士安抚家眷九族,务必要彰显我们皇家御林军的军威,让老百姓记住我们皇家御林军是一只能在关键时候保护他们的军队。”
“这……”国师张柬之从宫门外起身,面露难色,“但臣算到,从今日异象开始,如不加阻拦,十年之后怕是有祸事发生。”
“卜卦,你的卜卦?”武则天的视线没有撇向那跪坐在宫门前许久、方才刚起身的国师张柬之,而是直刺向对坐在她面前的白少昊,“你的算,在白少昊面前,怕是要被人笑作班门弄斧了。”
听完武则天的话,狄仁杰略显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阻了去路,但却神色平静、外表看不出多少年纪的白少昊。
“白节度使会卜卦?”狄仁杰轻声问道。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也粗鄙的很,万万比不上张国师能推算十年后的事情。”白少昊轻描淡写地说着,继续和武则天在棋盘上下棋,“我绞尽脑汁,也就能算出这一日内要发生些什么。”
武则天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啪”的一声将一枚黑子刺入棋局上白子的要害。
“哦~~那朕想知道,今日少昊你……是生是死!”
当武则天说完最后一个字“死”,白少昊被震慑得地闭上了眼,他的神色刹那间错愕了一下——
他感觉整个万象神殿里的每一条梁、每一根柱子都循着同一个韵律起伏了起来;
这韵律轻重交替、忽沉忽弱,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沉睡的巨人匀称的鼾声,更像是一个面容狰狞的巨婴在母亲混沌不明的腹中胎动的声音;
但这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那巨婴下一刻便要醒来,可你越提心吊胆,这声音便越是急促,那在黑暗的腹中沉睡的巨婴却依旧在沉睡。
直到,他漆黑一片的意识里,一只巨大的眼睛骤然睁开!
那巨大瞳孔所照射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狭小的、没有尽头的光。
光随着他的意识变弱,渐渐模糊,变成了一条漆黑的、没有光亮的路。
他回头,遍地的尸山血海,一路的残桓断壁;
他前顾,路的前方出现了一堵墙,墙上有九百九十个镣铐,铐着一个九头千眼的怪物,这怪物口中吐火,双目含怒,赤身裸体。
“这是哪里。”
“地狱。”
“那你是谁?”
“我是你。”
“不,我不是你。我是人世的人,而你是地狱的怪物。你是……胎生阿修罗?!”
“不,我就是你。人间只不过是另一个地狱,而人就是这地狱上的怪物。”怪物看着人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九百九十只手兴奋地挣脱着镣铐,“再近些,再近些。你来了,我就可以走了。哼啊啊哈,你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
“啊,啊——!”
当白少昊再次睁开了眼,他的双目满是血丝,渗血的瞳孔染红了他两肩纯白的白羽锦缎,而他的脸上没了先前的平静和优雅,只剩下恐惧和苍白。
“这座万象神宫是一个巨大的幻术禁制,而且是在神宫深处封印着胎生阿修罗的幻术禁制!即便自己能破了幻术禁制,但禁制一破,这封印在万象神宫内、支撑着整个幻术禁制的胎生阿修罗便会苏醒,自己依旧是死路一条。”
白少昊暗忖道,他用手指揩掉自己两颊的血渍,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
“少昊,你算好了吗?”武则天从棋局上把落子的手抽回、玩味的笑容像一只不急着将老鼠咬死的慵懒之猫。
武则天说完看了眼坐在她对局的白少昊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眼站在白少昊身后的狄仁杰。
狄仁杰身后那盏檀香燃灯已点了一半,而那原本跪在万象神宫宫门的国师张柬之早已听旨退去、不见了人影。
看样子,白少昊从幻觉中苏醒花费了不少时间。
白少昊咬破了唇,竭力不让幻觉再次侵占自己的意识。他定眸,高扬起自己的左手,把无名指与食指夹着的白子向万象神宫穹顶掷去,旋即这只摆脱了棋子束缚的左手飞快地动作起来——
大拇指扣上食指的下节,默念“大安”,意为“静止、心安”;
大拇指扣上食指上节,默念“留连”,意为“喑味不明、纠缠、拖延”;
大拇指扣上中指上节,默念“速喜”,意为“时运已至、好事将近”;
大拇指扣上中指下节,默念“空亡”,意为“不吉、无结果、忧虑”;
大拇指扣上无名指上节,默念“赤口”,意为“不吉、惊恐、凶险”;
大拇指扣上无名指下节,默念“小吉”,意为“阴人报喜、失物坤方”;
末了,这六个手指节刚好在手掌上绕成一个圆,左手拇指绕这个圆圈掐算过去;
然后手背朝下,左手拇指再划了一遍,五个口诀连起来飞快再念一遍;
这就叫掐指一算。
“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当白少昊念完最后一个字,那枚被他高高抛向万象神宫穹顶的白色棋子又恰好落回他无名指和中指的指缝间。
白少昊夹住棋子,手悬停在棋局上,嘴角绽开了一丝笑意。
“武皇,您说笑了。生死是卜卦中最难算的,更何况是卜卦者自己的生死,那更是难算,因为卜卦这行有个规矩,那就是卜卦者不得为自己卜卦。就连大能诸葛孔明算到了自己的大限,夜点七星灯向天借寿都不能成,更别说臣下我了。”
白少昊抿嘴侧身微笑,两肩带血的白羽在万象神宫灯火通明的氛围中更显得他容貌俊美、风华绝代。
陡然间,白少昊俯下了身子,两手撑着棋盘,如同神邸般的纯净笑容对上一脸错愕的武则天,将气势整个反转。
“不过,臣下虽不能算出自己的生死,但臣算出了,三子之内,臣必能看到这万象神宫外的天。”
武则天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仍未收回:“这次少昊你怕是要算错了。这盘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还下不完。况且少昊你刚才处处让朕,整盘棋都处于劣势,你想赢朕出万象神宫,那是不……”
“那可不一定。”
白少昊闭上眼,那悬在空中夹着白子的修长之手猛地点入棋盘,恍若一只羽翼丰满的白凤俯身停在了不断变化的人世轮盘之上。
刹那间,万象神宫中的一切都静止了!
这白子解开了白少昊棋局上的困境,更解开了白少昊身处的困境,只一招便让局势反转。
“武皇,你输了。”
白少昊起身撒开自己肩上带血的白羽锦缎,他胸前的银鳞明光铠倒映着狄仁杰不可置信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
可还未等白少昊转身向宫门方向迈出一步,那坐在棋局上手持黑子的武则天陡然间不顾一代女皇威仪、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但就算你赢了棋局又如何,你依旧不能出这万象神殿一步。”武则天一把推倒了棋局上的黑白两子,声调从柔媚变得森冷,“狄仁杰,解开这万象神宫的禁制,放……胎生阿修罗!”
“这……”狄仁杰看着离公布只有三步之遥的白少昊,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握成了拳头。
武则天执拗地想要将这游戏继续下下去,可轰的一声,那万象神宫穹顶的星罗棋布图被一道紫色的巨雷整个贯穿。
泾河龙王携着骇人的天雷出现在众人面前,它狰狞的龙头上刺着无数断了半截的兵刃、它温热猩红的口残存着御林军四分五裂的铠甲,血腥味四溢的龙吟声激得众人无法睁开眼睛。
“你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