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队伍很快就位,约定的号音依次响起,一些亲兵骑着新缴获的战马,来回奔跑传令,一派大战前的繁忙和紧张。
衡州城北门外空旷平坦,杨炯便以此作为攻城大军的主阵。在这里,杨炯部署了一个刀盾兵千人队,一个长枪兵千人队,一个弓箭兵千人队,还有四个亲兵百人队。旌旗飘扬,队列严整,里面的兄弟们持枪挎刀,紧绷着面皮,伴随着雄浑的牛角号,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城外上空逐渐凝聚。
杨炯身着铠甲,背着双斧,骑着袁明和的战马,在一伙亲兵的簇拥下,开始依次到各处巡阵。挺拔的身躯,雪亮的斧头,披散的长发,在老远的距离,便引起了兄弟们的关注。接着,欢呼呐喊便逐渐响起。
“大当家!大当家!”
“虎头山威武!”
“打下衡州城吃午饭!”
不一样的口号,一样的热情。在老兄弟们眼中,大当家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带着他们从虎头山打到了衡州城下。他们放声大喊,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仿佛这样可以祈祷胜利的到来,可以宣泄临战的紧张。
在新加入的官军和民壮眼中,心情复杂却有些复杂。不久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誓师进剿虎山贼,转眼间摇身一变,竟成了虎山贼的一员,此刻还持盾举刀准备攻打衡州城。不少人都是莫名感慨。
跟着杨炯巡阵的亲兵刘平,一路听着喧嚣震天的呐喊,更是感慨际遇无常。湘江一战,把衡州卫左千户所的一名百户,瞬间变成了匪首的一名亲兵。看着身形挺拔,动作矫健,神情肃然的匪首,刘平时常会产生一个错觉:他还是朝廷官军,还是衡州卫的一员,马队最前边的便是他们的指挥使,正带着他们在平叛戡乱。
不过,此刻杨炯却不知道新加入的亲兵刘平,会有这般想法。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杨炯望向喧闹呼喊的一个个方阵,不时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伴随杨炯的示意回应,各个方阵更是像比赛似的,欢呼呐喊得更加热烈。
纵马巡阵,是彰显存在感,让每名兄弟都感觉到,自己对这场攻城战的重视,也将看着兄弟们的勇猛敢战。这是一种互动,主将与底下兄弟们通过这种形式,凝聚战斗的意志和共识。在杨炯心目中,这虽然就是个套路,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套路。
套路,顺人心,得人心,不得不套用,故而谓之套路!
杨炯纵马绕城一周,把所有的方阵都巡了一遍。雄壮威武的军阵,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给了城墙上的王府卫队和民壮们极大的心理压力。不少人心里都在叫骂——这帮天杀的贼子,好猖狂哩!
唐朝签铁青着脸,半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虎头山主阵,一言不发。
秦诗欢脸色发白,不顾体面,双手扶撑着城墙上的垛口,嘴角不停哆嗦。
……
“弓箭兵。出,连续齐射,刀盾手登城时止!”
“刀盾兵,出!”
“亲兵队,准备!”
杨炯没有废话,直接下令开干。以强凌弱,以众击寡,就是这般简单粗暴的打法。在杨炯看来,这种以步军为主体的队伍,其实可选择的战术比较少,所谓的指挥,更多的是根据战场态势和战斗进程,合理分配兵力,适度调整节奏。
至于所谓的神机妙算,用兵入神,杨炯嗤之以鼻。
攻击的指令一发出,急促凄厉的号音顿时响起。弓箭兵排着队列,跑到了距城墙五六十米的地方,开始齐射。之前,千夫长胡素观察过,城墙上只有非常少的弓手,对射起来,也就十来次,刀盾手便要开始登城了。所以,他把发射阵地定在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地域和位置上。
在胡素看来,这个险,值得冒,也冒得起。十余箭的功夫,城上的弓手哪怕有高度的优势,也因为数量上的巨大差距,造成不了多少损失。最最重要的是,大当家在主阵这里亲自指挥,大伙的表现一目了然,对弓箭兵的冒险和付出,他肯定心里有数。
胡素这么想,其他千夫长也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坚决凶悍地出击,争取一战而下,让大当家看看,自己这个千夫长是称职的,是能继续担当大任的。抱着这种想法,在箭雨的掩护下,刀盾手千夫长顶着盾牌,扛着赶制的云梯,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上”,便一马当先冲向城墙。
冲锋的过程中,千夫长很快被其他兄弟们给超越了。
在箭雨的掩护下,刀盾手很快便靠近了城墙,把云梯给架上了。然后,一个个顶着盾牌,咬着大刀,连攀带爬开始登城。远远望去,巍峨雄壮的城墙上附着一串串的斑点。
这时,箭雨骤歇,檑木滚石开始落下。胡素不敢再组织齐射了,因为都是仰射,误伤自己人的可能性更大。一时间,惨叫声,痛呼声,迅速响起。
“弟兄们,快,快,快!”
“杀上去,坚决杀上去!”
“躲是没用的,杀上去才行!”
千夫长举着盾牌,不停怒吼。身边簇拥的亲兵,也纷纷举起盾牌护住千夫长,密切观察着上方掉落的东西,生怕出什么叉子。
虽然不断有兄弟们掉落下来,但远处观战的杨炯却很淡定。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一战而下,今日必破衡州城。从观战的细节来看,也佐证了自己的这种直觉。
较之上次攻打衡山县城,这次登城的速度要快得多。对虎头山老兄弟而言,有过成功的经验,有过失败的教训,自然在登城这个关键环节不敢拖沓。对新加入的衡山卫军士而言,估计是战打老了,战场表现很稳定,知道此刻动作迟缓的危害性,要想活命,就得快点登上城墙,即便战死,至少也可以拉个垫背的。
当然,最让杨炯有信心的是城墙上的防守力量。一群挂着王府卫队名号的样子货,以为有个响亮名号便可以打胜仗了?一群临时征召的民壮,上了城墙就会打仗了?杨炯表示很怀疑。
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上去了!上去了!”
后退观战的弓箭兵,列阵以待的长枪兵,不少兄弟都看见有人开始杀上城头了,便自发呐喊助威。声响传到了其他城门方向,越来越多的兄弟们开始欢呼呐喊。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兄弟们也爬上了城头,呐喊着杀进惊慌失措的守城队伍中。
想着刚才躲避滚石檑木的窝囊,想着刚才被砸死砸伤掉落的兄弟,一爬上城头,虎头山的弟兄们便从嘴里抽出大刀,凶神恶煞般冲向人群。被官府驱赶着走上城墙,手里拿着赶制的长矛大刀,遭遇杀气冲天的虎山军,不是被动招架,便是下意识后退。很快,登上城墙上的虎山军越来越多,这段城墙下的梯子,也成了源源不断输送兵员的通道。
在杨炯看来,只要能够巩固住突破口,胜利的天平就会向虎山军倾斜。
果不其然,没一会,北门徐徐打开。亲兵队的兄弟,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向潮水般涌向洞开的城门。杨炯骑在马上,神情肃穆,望向城楼,目光坚定。
活着要打下衡州城,死了要葬在回雁峰。
活着的兄弟们,战死的兄弟们,我们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了!
从来不曾忘却的诺言!
杨炯在心里默默呐喊一声。
……
北门一破,其他方向也陆续取得了胜利。
大约一炷香时间,三娃就过来禀报,虎山军已全部控制所有的城墙城门,消灭了成建制的防守力量。亲兵队已经封锁了桂王府,占领了知府衙门、府学、仓库等重要目标。汇报完战斗进度,三娃又请杨炯进城。
杨炯纵马穿过北门,回到了阔别一年的衡州城。一年时光,屠夫已成贼寇。杨炯心里自嘲了一句。
战斗主要在城墙上进行,街道上根本就没有战斗的痕迹。王府卫队和民壮,一见城防被突破,除了少数没反应过来的,大部分撒腿就开溜了。不过,跟上回打下衡山县城一样,街道边的房子都门窗紧闭,街上完全看不到人影,可见贼寇破城带来的恐惧和震慑。
同样,这次杨炯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命令亲兵队,要以十人队为单位,开始巡街,防止有青皮流氓乘机捣乱抢劫。
正给三娃吩咐这些事情,刀盾兵千夫长带着一伙人,兴奋地跑过来禀告,“大当家,小的逮到大鱼了!都问过了,这个武官,是王府护卫指挥使,叫唐朝签。这个文官,就是衡州知府秦诗欢。”
杨炯看去,两人都被用刀架着脖子,狼狈不堪。
一个武将模样打扮的中年汉子,身着铠甲,上面沾了不少血水,铁青着脸,瞟了一眼杨炯,又把头扭到一边,显得有点不服气,不过总算没有斥责怒骂的过激行为。杨炯暗想,估计是刀架在脖子上,才不敢发作吧。
杨炯又向另一个看去。没想到,竟然是秦知府秦诗欢。此刻,秦知府毫无一府父母官的气派和气度,身着官服,官帽却不知弄哪去了,官服上赫然印着几个脚印,脸上也有半边是红的,隐约可见五个手指印,头发更是被扯乱了,像乱蓬蓬的鸡毛。
看着秦诗欢这般模样,杨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这就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隐患便痛下杀手,让自己无处为家的秦知府?
这就是让自己下决心打下衡州城,让他无官可做的秦知府?
杨炯原本以为自己会兴奋,会有一朝大仇得报的快意,等真正见到了秦诗欢的狼狈样,却是执念顿消,一片空虚,索然无味。
良久,杨炯声音低沉,略显落寞般下令,“带下去,先关起来!”
……
杨炯凭着记忆,带着亲兵,沿着街道,朝知府衙门方向纵马前行。
忽然,又见到了胖子。
这次,可能是没想着跑路,胖子要干净整洁得多,连胡须都细细梳理过,显得很有风度。遇到的不仅有胖子,还有瘦子和柳秀才,都是一脸的兴奋劲,估计这三人也是刚进城的。据说,最近他们仨给自个取了外号,叫作“虎山三贤”。
一看到杨炯,胖子便露出灿烂而谄媚的笑容,跑着前来问候。一边拱手行礼,一边高声大呼,“恭喜大当家!贺喜大当家!大当家武功赫赫,所向披靡,一战下衡州,正如此时此刻,烈日当空哩!”
靠,这厮情商越来越高了,马屁张口就来!杨炯一边感慨,一边仰头向天。阳光实在太大,太刺目,杨炯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好吧,胖子,算你诚实,的确是烈日当空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