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听得他竟要与自己对招,心下连笑,暗道:“你比我还小许多,真是不知好歹。”只觉他稚幼至极,心头反倒平静了下来,说道:“这位朋友,你为甚么非要上山?”又盯了霍思道:“你二人穿的干干净净,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不知这山里的危险,一到夜半时分,可有许多凶猛野兽出没。劝你们趁着天色没黑透,还是尽早下山罢。”
霍思听他说到‘凶猛野兽’四个字,吓得身子一颤。沈念卿握着她手,柔声道:“思妹,别怕。”转头向少年道:“我儿时在深山里待过,甚么样的野兽没瞧过。这位朋友,不劳你担忧,你若不打也行,我可就要上山了。”少年见他不肯退让,决心让他吃个大亏,重重说道:“好,你偏不听我劝,那也罢了。我就向你讨教一番。”将弓弩挂在背后的箭袋上,打定主意,非要揍的他大哭不可。少女劝道:“大哥,他们非要上山,咱们就算了罢。”少年沉吟道:“决不能,山上可是咱们的家,岂能让这两个孩童去了。到时候六哥回来了,岂不是要让他笑话?”少女犹豫片刻,终不再说话。
沈念卿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六哥?甚么六哥?他不是说就兄妹两个么?方才果然是说假话匡我的。”霍思见那少年虽年纪不大,可是身子强壮,比沈念卿还高了半个脑袋,便道:“念卿哥哥,你可要小心些。”沈念卿微微点头,踏前一步。
那少年古铜肤色,脚踏八字,双拳自然垂立,颇是威武,皱眉道:“我也不欺负你,你先出招罢。”少女跟着道:“大哥,别伤了他。”沈念卿向她微笑示意,说道:“何劳相让,是你非要阻拦,那么你先出手就是。”少年喝道:“那你接招罢。”说话间踏步而上,双臂伸展往中一横,双拳便自左右互击。他见沈念卿瘦弱不堪,并不敢拼尽全力。
沈念卿见他双拳击到,矮身避过,心中大是奇怪,暗道:“常人使拳,起手势莫不是单拳,何以他竟两拳挥击,将中路原原本本露给敌人?”一时琢磨不透,只怕他故意卖个破绽,也不敢直劈一掌。
那少年见他矮身避过,轻巧灵动,微微一惊,双拳顺势压下,要他难以避开,非得接招不可。沈念卿瞥见他虽年幼,然双臂青筋虬结,必有一番神力,有心试一试他的力道,双掌一翻,往上拍去,但闻砰的一声轻响,震得那少年双臂后打,退开两步。他则借势一绕,立起身来。暗道:“方才我一运劲相碰,便知他并没有使内力。”虽占了上风,只觉胜之不武,倒好些歉疚,决心以巧御刚,也不使用内力。
那少年给他一招震退,已知遭遇生平未有的敌手,再不敢大意,双臂一震,又奔上来,直冲冲一拳挥进。沈念卿身形一侧,轻易避开,只觉后背突然劲风扫动,便知他又是方才一招,只不过这时分了先后。当下侧步一动,反撞向他怀里,左掌倏然打在他小腹上,只是这一掌没了内力相佐,威力自不可同语,只震得他微微一晃,趁这瞬息之间,闪身出了双拳范围。霍思拍掌叫道:“念卿哥哥,好样的。”面上极是神气。那少女反省过来,瞥她一眼,跟着叫道:“大哥,他会些武功,你不用相让啦。”霍思哼了一声,向她道:“念卿哥哥武功高强,还用他相让么?”少女不再说话,在一旁呐喊助威。
少年给他打中两招,又听见妹妹说话,只觉颜面无光,喝道:“好朋友,可要小心啦。”说着欺身而近,右拳猛的击出,他这一拳并无甚么技巧,乃是实打实的蛮力。沈念卿只觉这一拳比之方才更快几分,心念一动,左足一侧,使他再不能双拳合击,接着右掌一翻,击往他手腕。此处乃手臂之重,最是脆弱,他本想借此逼迫少年收拳抵抗,岂料他仍是不肯转向,只把拳手一转,斜刺里突过来。沈念卿不忍伤他手腕,稍一收势,正给少年一拳击中手掌,顿时只觉一股极强的力道袭到,震的手掌疼痛难当,心中大惊:“他竟又使了内力。”急忙撤开一步,翻掌去瞧,只见手心好大一片淤青。幸而少年内力不够强横,否则但凭这一掌便能使他手腕骨折。
少年一招得手,大是痛快,跟着一拳翻到,沈念卿趋身避过,他便使另一拳互击。每一拳虽是简单至极,却又分外熟练,一口气挥出了十八拳,拳拳拼劲,竟再无一拳击中,心下早已惊愕。
霍思终究不会武功,缺了几分眼力,她见沈念卿只顾闪躲,再无反击,不由面色黯淡,又及尽担忧之色,嘴上不敢再喊,怕他因此分神那可不妙,只在心中念道:“念卿哥哥,你一定要赢啊。”那少女瞥见她神情,也停住不喊,只是脸上兀自挂着神气,那意思分明在讲,你的哥哥要输啦。霍思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这时,二人已拆到二十五招。少年一拳横过,怒道:“打不过就认输,干么躲躲闪闪?”沈念卿一怔,微笑道:“那我便不躲了。”少年哼了一声,当即横拳一挥。沈念卿右掌一绕,反从他臂下穿过,跟着一曲一推,啵的一声,轻轻松松将他这招化解。少年眼见双拳难占上风,忽然使了右足斜踢往他腰户。这时天色已近全黑,四周已看不大清,心想他从未见我使过腿法,如何料想得到。正欢喜间,突然只觉足上发麻,难以动弹。原来沈念卿早有察觉,只等他足底临近,忽然伸出二指点了他膝关麻穴。少年怒道:“卑鄙无耻。”又捣一拳出去。沈念卿不以为然,右手一拂,使了九幽神掌里的巧劲,轻飘飘荡开他这一拳,笑道:“朋友,玩也玩够啦。我先走了。”
少年喝道:“你还未打赢我,岂能上山?”沈念卿道:“我与你对了二十多招,早已摸清你的招数。你体内有微弱内功,只怕修炼不足,倚仗的是双臂神力对不对?你拳法简单明了,想必是时常与野兽搏杀,练就出来的。对付野兽自是有用,可要换了人,谁会傻着让你打呢?”
这一番不温不热的话,直说的那少年面上燥热不堪,幸而天色黑透,不易看清。少年喝道:“胡说八道,你还不是没胜过我。”沈念卿道:“那你可看清我的招数?”那少年一怔,说道:“只会躲躲闪闪,有甚么招数可言?”沈念卿摇了摇头,拉过霍思,说道:“思妹,咱们走罢。”那少年跳起一只腿,叫道:“不许上山。”沈念卿哪里还顾他,拉了霍思借着月色走了。
那少年怒不可遏,身子打颤。少女走过来,摇头道:“大哥,算了罢。”那少年并不搭理,面上反有犹豫之色,终于一咬牙,眼眶微红,险些掉落落泪。他右手一扬,已取过背后弓弩,弯弓搭箭对准了远处二人。少女惊的一呆,竟忘了说话。
那少年闭上双目,食指一松,正在这时,忽然只觉身前微风拂过,手腕一麻,弓弩已不在手中。睁眼一瞧,只见眼前立着一道人影。少女看清来人,喜道:“六哥!”少年瞥见他手中拿着自己的弓弩,又听见小妹张口,不由得又喜又惭,呆在那里说不出话。
沈念卿二人走了十来丈,忽然听见那少女唤了声‘六哥’,心念一动:“我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二人悄然走了回来,接着月色一瞧,虽是只望见背影,已是大为惊愕。二人立时奔上去,叫道:“殷大哥。”语声中说不出的欢喜。那人正是殷六,他回过头来,微笑点头。
少女一呆,指着沈霍二人道:“你们……六哥……你认识他俩么?”见殷六微微点头,心中更觉吃惊。那少年一顿,叫了声六哥,再也忍不住,忽然转身跳起一只脚远远的离开,竟是无颜再见得众人。殷六唤道:“秦阳,你要去哪里?”沈念卿心下歉仄,跟了上去,说道:“好朋友,你何苦如此?”只觉是自己一番话伤到了他,哪里知道方才弓弩之事。秦阳头也不回,说道:“我做了大错事,无颜再见得六哥。”沈念卿想起他那会说的话,心想他二人自幼自幼失去双亲,对于家字何等看中,我那时也是过于偏离了些,倘若他因此离走,我是万分的过意不去,便道:“好朋友,方才我执意要上山,说起错来,我可比你厉害得多了。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否则我于心何安?”秦阳突然怔住,一字一句道:“不,方才若不是六哥拦住我,只怕我已杀了人。”又跳着走了。
沈念卿记起殷大哥手中拿的弓弩,顿时明白,心想若是他凭他箭术,自己不一定能躲开。不免脚下一顿,可是看他孤苦背影,实不忍心,终究追了上去,叫道:“好朋友,方才殷大哥一直看着咱们,真有甚么危险,他自然会出现,你何必自责。”秦阳不为所动,连话也不愿讲了。沈念卿心想他性子极是倔强,实在不知怎么劝他才好。
那少女眼见大哥走了,不由心头发颤,欲要追上去。殷六拉着她道:“玉儿,他会回来的。”秦玉不住点头,还是忍不住叫道:“大哥。”
远处的秦阳身子一震,立在那处,沈念卿心念一动,问道:“秦阳,这山上有你二人住了十多年的家,你舍得走么?”便见秦阳摇了摇头。沈念卿微一躬身,伸出二指解了他穴道,笑道:“那咱们回去罢,我还想与思妹二人日后要常住山上,免不了无事可做。幸得有你二人陪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秦阳回过身来,道:“你们也是孤儿么?”沈念卿点头,叹息道:“我与思妹,都是殷大哥救回来的。”秦阳这才温转面容,说道:“你叫甚么名字?”沈念卿道:“我叫沈念卿,你较我年长,日后我唤你秦大哥罢。”秦阳摇头道:“不好,你唤六哥作殷大哥,又怎能唤我秦大哥,还是叫我秦阳为好。”说着低头又道:“念卿兄弟,方才真是对你不起。”沈念卿也向他鞠了一躬,说道:“我也对你不起,既然如此,咱们就抵消了。”秦阳这才微笑,重重点头,一齐走了回来。
秦玉见得大哥回来,极是欢喜,扑在他怀里,只不说话。秦阳温言道:“小妹,哭了可不好看了。”说着拉过她,向殷六道:“六哥,请你责罚。”殷六微笑道:“你尚且年幼,日后自会慢慢改正。况且你与念卿兄弟说了一番话,我又怎会责罚你。”说着将弓弩递过来。又道:“念卿兄弟,我不曾现身,倒惹得你们四个相遇了。”沈念卿微笑道:“殷大哥,今日相遇实是缘分,以后我与思妹倒不会寂寞了。”霍思拉过秦玉道:“玉姐姐,你这身衣裳很是威风,哪里有卖?”秦玉跟她年纪相近,先前因二人对招互不顺眼,这时殷六突然出来,各自才明白,已消去心中隔阂,不由骄傲道:“衣裳我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我也帮你做一身。”
殷六道:“天已黑了,咱们上山罢。”秦阳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四人往山上走了一阵,突然闻见身后异动,却是秦明举着火把跟了上来,映得周遭亮堂许多。才知他竟是四下寻了些干枝枯木,做了个简易火把。
沈念卿仍是背着霍思行走,他曾在山林中住了许久,于许多事也通晓,这时见得秦明,忍不住将一些山中趣事讲给他听。秦明拉着秦玉,听他说了一阵,才知他先前并没有说大话,也忍不住将这些年山中经历说给他听。二人一面走,一面大呼痛快,竟宛若遇到知音。这时四人再没有了隔阂,都笑闹一番。
直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得山顶,沈念卿举目瞧去,只见前面一方平地,栽种了许多奇花异树,虽是夜晚,和着沉沉月光,也瞧的十分清楚。约莫五十丈开外,另有一座高达十来丈的尖峰昂立,尖峰脚下,便是一间大木屋。
ps:这一大章比较淡趣,是一个缓冲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