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殷六三人改往南行,直走了半日,到了一处集镇。殷六在马市换了两匹健马,当下由沈霍二人同骑,他则先行带路。
霍思好容易亲自骑马,颇有兴致,面若桃花初绽,笑嘻嘻道:“念卿哥哥,你可要坐稳啦。”双手中的缰绳轻轻一拉,骏马发声嘶鸣,登时四蹄践踏,直接越过殷六奔了出去。沈念卿见骏马疾奔,不由奇道:“思妹,你会骑马么?”见她不过十来岁年纪,身子娇弱又无武功,很是疑惑。霍思笑道:“我在草原长大,那里人都会骑马呢。我的马术是一位好朋友教我的,他叫霍都葛丹。”
沈念卿忽得想起那日,霍思的父亲霍江东,心想他既然被称为漠北刀客,自是在草原生活,那么思妹会骑马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那位霍都葛丹的男子,必定是元人。霍思续道:“念卿哥哥,说起武功呢,我是及不上你的,可要说到马术,可就比你厉害的多啦。”沈念卿坐在后面,虽瞧不见她面容,也知这会必是满脸骄傲,微笑道:“是,我不大会骑马。”
方说完,只觉坐下健马微有减缓,心中正不解,又听霍思笑道:“念卿哥哥,你既不会骑马,不如我教你好不好?”这才顿悟,心想其实我也会骑马,可是见她颇有兴致,实不忍心拒绝,只好应道:“好,思妹教我,我可不能相拒。”霍思高兴道:“那我先下马。”沈念卿道:“思妹,你别动就是。”忽然翻掌运劲在马背轻轻一拍,借着力道一冲而起,稳稳落在霍思前面。霍思眼见他突然落在身前,先是一呆,又拍掌道:“念卿哥哥,你武功真厉害,待会可要教教我。”
沈念卿如何不答允,当下不及她再说话,轻赶着健马缓慢前行,望着四方风景,说道:“思妹,这山清水秀的风景,何必急着赶路,瞧瞧也极好。咱们等等殷大哥罢。”不多时,殷六已从后面赶了上来,重重说道:“霍丫头,穿山越岭的不必赶急,摔了可不好。”霍思转头回望,扮个鬼脸道:“殷大哥,这些山路可摔不了我。”殷六昂首道:“摔不了你,摔了念卿兄弟怎么办?”霍思啊了一声,蹙眉道:“是啊,这我可没想到。”可是转念一想,只觉他说的没有半分道理,便道:“殷大哥,你想来骗我么?念卿哥哥武功厉害,怎会摔下来?”殷六眼望他处,微笑道:“那可不一定。”霍思心下踌躇,暗想要是万一摔了念卿哥哥那可不行,当下再也不嚷着赶路。
三人骑马一路穿山越岭,又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遥望可见连绵起伏的山脉,低纵交错,高伏褶皱,甚为奇秀。眺目至极,隐约可见最高处一丝银白。殷六指向那一处山脉,说道:“这便是大别山了。”沈霍二人一惊,才知竟到了地处鄂豫皖交界处。
三人骑马再行一程,只见一条蜿蜒崎岖的山道顺势而上,四面青松绿柏,苍郁挺拔。殷六道:“到了此处骑马多有不便,咱们下马登山罢。”霍思指着大山道:“殷大哥,咱们难不成要住在这深山里?”殷六点头,微笑道:“山中有豺狼虎豹之物,却无豺狼虎豹之人,那也快活得紧。”说着反问道:“你不愿意上山么?”霍思笑了笑,说道:“我可从没上山玩过,听说山上有很多小动物,我倒要去瞧个清楚。”
三人再无多言,霍思身子娇小,当先奔上了山道,走了一里路,已是累的大汗淋漓,满面通红。回首一瞧,只见殷沈二人直跟上来,气定神闲,丝毫不累。霍思双目一转,已明白其中蹊跷,说道:“你们欺负我不会武功。念卿哥哥,你说了要教我武功的,不如现在教我好不好,等我学会了也像你们,轻轻松松的登山。”
沈念卿颇有犹豫,心知武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单是调息口诀也极难短时练会。殷六温言道:“霍丫头,咱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等你学会,非得半月一月不成。还是等到了再说罢。”霍思惊愕道:“学武有这么难么?”殷六眉头一挑,眼望它处。沈念卿道:“思妹,等到了我教你好不好?”霍思望向山顶,只觉路途遥遥不可窥见,说道:“我学不会武功,只怕日落也走不到山顶。”沈念卿心念一动,道:“思妹,我来负着你登山,这样能快许多。”霍思摇头道:“这样你不是很累么?”沈念卿道:“我有武功在身,你不必担忧。”霍思这才点头,负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吐着舌头狡黠一笑。
沈念卿暗中运转调息口诀,施展轻功蹭蹭上山。他虽背负一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初时殷沈二人见她欢喜,倒也没开口说话,只凭寻常脚力竞走,这时得空,自然而然运转轻功奋力登山。这条山道本是盘旋而上,加之道路狭隘,常人极不易走上,但于他二人来说,当于如履平地,分外容易。
奔了一程,已渐上了山腰,这时转头去望,山道给苍松遮掩,若隐若现。一阵山风徐徐吹过,竟有些清凉入肌。殷六道:“大别山纵横南北,及其壮阔,山之南温如春风,山之北则气候颇寒,到了冬月你就明白了。”二人再不及多言,全力上山,不多时竟已登上山头,再回首凝望,只见山下已如平原,极目处隐隐窥见一处集镇,映着寸寸金光,倒也十分摄目。
霍思瞧见前面山坳处农房遍及,四周农田沟壑,竟是有个村庄,大为惊叹。说道:“殷大哥,咱们就住在这里面么?”殷六笑道:“自然不是。”
当下他领先避过农户,往右拐进了一处山林,提起轻功,加快脚步在这山林中绕行。沈念卿仍是负着霍思,追了上去。走了片刻,密林渐疏,竟又瞧见一处山道,沿着崎岖盘绕而上,心想:“这山峦山头众多,不知殷大哥住在哪里?他本是梅花主座下的左使,地位只高不低,又怎会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心中实在不解,跟着一路登山而上,又翻过一处山头。
这时天色渐晚,夕阳似血,回身而望,只见先前那处村庄坐落山脚,炊烟袅袅,极是温目。殷六指向前方众多山峰中的一座,说道:“那里便是一处好所在。”霍思惊了一呆,叫道:“又要翻过一座山头么?”殷六笑而不答,反转头望了沈念卿一眼,但闻他呼吸平缓,面色从容,一连奔了两座山头,竟没有半分不适,心下暗暗赞赏。
三人又穿过一条荆棘小道,渐渐上了山,这时林木愈发参天高耸,小道也几近趋窄,再走了半程,终于无路可寻。殷六道:“这里甚为偏僻,连猎户也极少进来。”说着越向一边的山林,他身子高大,穿荆越棘走过去,脚步轻缓,身子灵动,宛若一头猎狼般。沈念卿这时背负一人,走起来颇为不易,方走了片刻,忽然听得哎呦一声,惊道:“思妹,怎么啦?”便见一只娇小的手掌放在他眼前,上面一滴血珠挂着摇摇欲坠,才知竟是划在了刺棘之上,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将她放了下来。面带歉意道:“思妹,真对你不起。”说着握住她手掌,将血珠拭去。霍思吐了舌头,扮个鬼脸,说道:“念卿哥哥,你别自责,你负着我这么久,我真过意不去。”沈念卿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霍思惊道:“殷大哥呢?”两人四下遥望,确不见了殷六。
沈念卿心想殷大哥该不会丢下我二人,只怕这一耽搁,他已走远了。说道:“思妹,这山林极不好走,还是我负着你罢。”当下二人继续赶路。往上走了一段,眼见天色愈来愈深,头顶又是枝叶遍及,四周林木寂悄已看不大清,霍思面有担忧之色,说道:“念卿哥哥,殷大哥会不会丢下咱们不管了。”沈念卿一面走,一面安慰道:“怎会?殷大哥这是跟我们闹着玩呢。”他儿时常居山林,倒也没觉得可怕。
正要往前踏步,突然瞧见前面灌木一道小黑影一晃而过,蹿了进去。霍思‘啊’了一声,身子打颤,沈念卿微笑道:“别怕,那是一只山兔。”方说完,耳中听得‘咻’一声轻响,急忙往后一避,只见一只羽箭擦过身前射进了灌木丛中,心念一动,往来处瞧去。听见隐隐有声音传了过来:“大哥,你猜抓到了没有?”另有人道:“该是跑不了。”说话间,有两个猎户打扮的人穿过荆棘,走了过来,瞧见沈念卿二人,不禁一怔。
沈念卿见他二人相貌年轻,一男一女,至多十三岁左右,竟是两个与自己同龄的孩童。霍思瞥见他二人手提小弓弩,又惊又呆,说不出话。
那少年微微一怔,反省过来,疑道:“两位朋友,怎的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说着走上前来,穿过二人身侧,用手在那灌木中摸了一阵,提出一只灰毛山兔,只见它一动不动,那支羽箭正插进脖颈之中,顺着箭身流出殷红鲜血。
沈念卿双目一震,暗道:“好箭法。”霍思惊道:“你们……你们杀了它么?”少年将山兔提在她眼前晃了晃,霍思吓得将头埋在背上,不敢再看。少年道:“天要黑了,山间不太平,你们还是早早下山罢。”说着与那少女一同走了,消失在眼前。
沈念卿心想这两个孩童只怕是附近的猎户孩子,也不在意,但看他们往山上而去,微有疑惑,跟了上去。
那两个孩童走了一程,发觉身后微有悉索之声。少女道:“大哥,那两个人好像跟着咱们。”少年道:“不用理会。”脚下更加快了几分。岂料沈念卿二人仍是跟在身后几丈处。
两人停下,少年转过头来,心想只怕他二人贪玩以致迷路,便道:“朋友,下山可不是走这条路。”沈念卿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要往山上去。”少女惊呼一声,叫道:“你们上山做甚?”将他二人细细打量一番,心中疑惑。
沈念卿道:“我二人要上山寻人。”少年皱眉道:“这山上就我兄妹俩,再没有别人。”沈念卿一呆,心想殷大哥明明是往山上而去,转念一想,只觉殷大哥武功高强,他两个小小猎户发觉不了也是寻常,笑道:“何必这样说,难道你家大人没在山上么?”少年正要说话,少女抢先道:“我兄妹俩自小相依为命,就住在这山头,对这山头十分熟悉,确是再无第三人。”
沈念卿见他二人双目清澈,并没有假话,觉得自己言之有失,暗想原来大家都同病相怜,自小失去了双亲,不由鞠了一躬,歉然道:“小子口拙,还请见谅。”少年见他恭谦有礼,挥手道:“没事,你二人还是快快下山罢。”说着唤过少女转身离去。
再走了一程,察觉他二人还远远跟着,转身怒道:“我说了山上再无别人,你们为甚么不信?”沈念卿一怔,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说道:“这位朋友,不管有没有第三人,我二人还是要上山的。”少年踏前一步,将弓弩一横,怒道:“不许上山。”沈念卿莫名其妙,便听霍思柔声道:“为甚么不许上山,这山头是你们家的么?”
那少年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沈念卿微笑道:“思妹,可不要这样说。咱们走另一边罢。”当下再不理会他二人,转身走了十来丈,从另一处上山。方走过几步,忽听得有人喝道:“站住。”回身一望,正是那少年说话。另一个少女拉着他手,说道:“大哥,算了罢。”
沈念卿朗声道:“朋友,你为甚么不许我二人上山?”那少年支吾片刻,脸色蓦得通红,指着霍思说道:“她说得对,这山头确是我二人的。”那少女一呆,叫道:“大哥!”沈念卿望见他二人此番模样,已知其中蹊跷。心想:“他为甚么不肯我上山,难道这山上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二人如此年幼,又有甚么秘密可言,只当他耍孩童脾性,也不放在心上,折身便走。忽听得咻一声,一只羽箭自二人身侧驰过,钉在一株大树上,箭羽兀自颤动,霍思吓得惊叫一声。沈念卿一怔,胸中似有一股怒火,转过身来,喝道:“朋友,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少年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你二人不许上山。”沈念卿冷笑道:“今日我偏要上山,你待怎样?”那少年踏前一步,怒道:“有我在这里,你便不能上山。”对于身旁少女的哀求充耳不闻。沈念卿放下霍思,朗声道:“好,今日这山我是上定了。你有甚么万儿,就使出来罢。”他毕竟年幼,遇着这等事如何沉得住气,便决心与他对个高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