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正面的战斗尘埃落定,在确认结局不会更改之后,双方的主将都不愿多造死伤,龙骧卫顺利地解除了神机营的武装并将所有戴罪的士兵集中到一起看管起来。
孟渔舟和蜘蛛将忘川的人集中到了一起清点人数,经过这一番惨烈的厮杀,他们从一开始的五十个人减少到了如今的二十一人,牺牲的人员中还包括一位渡司。
“渡主人呢?”蜘蛛清点完人数,才发现终陵弃不知道上哪去了,他第一反应是找最后与终陵弃一起行动的孟渔舟和魑询问情况。
孟渔舟也在找终陵弃,刚刚牧芝仁和龙骧卫进入皇城之后终陵弃就从她身边消失不见了,她还在他呆过的地方发现了血迹,据魑所说是在炸毁城门门洞之前就被韩向漠击伤了。
“我也不知道渡主去哪了……”魑在施展过秘术之后就被爆炸的冲击推到一旁去了,龙骧卫入城的时候场面又很混乱,他也没有留意终陵弃。
蜘蛛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龙骧卫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了,但附近并没有终陵弃。
“会不会是去找牧芝仁殿下了……”苏荨还和他们呆在一起,见状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孟渔舟立即对蜘蛛说道:“那我这就去紫宸殿看看,你和大家留在这里等吧?”
蜘蛛结合眼前的形势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我们先转移到外头去吧,你找到了终陵弃以后来兴化坊那一带与我们汇合。”
孟渔舟知道他是担心之后还会有什么变故,提前撤离这块是非之地好做下一步打算,谋划策略上蜘蛛一直比她和终陵弃更强,所以这个提议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终陵弃确实在紫宸殿,他是来找牧芝泓的。此时奉牧芝泓之命守在紫宸殿前的神机营士兵已经向牧芝仁投降,殿内的一众皇室子弟已经被虎林游击给保护了起来,牧芝仁和终陵弃在殿门口碰头。
“韩向漠和他的人基本上已经被看押起来了,接下来就差抓到牧芝泓问罪了。”终陵弃对牧芝仁说道。他虽然右臂带伤,但刚刚已经服下了一些蒴果制成的镇痛药物,现在和牧芝仁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必那种强忍痛苦。
“方才听说牧芝泓可能去后殿逼宫了,这家伙还是不死心吧,想让陛下承认他。”牧芝仁摇了摇头,“我先把神机营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去找他,他跑不了的。”
终陵弃拍了拍自己的佩剑:“殿下,交给我好了,牧芝泓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去后殿抓他回来。”
牧芝仁犹豫着说道:“你一个人闯到后殿去不妥吧?稍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终陵弃答应了,小声调侃了一句:“殿下现在的心情和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牧芝昭、牧芝泓之流其实差不多吧?想要昂首挺胸地站到皇帝面前。”
牧芝仁用手指指了指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次算你说对了。”
他确实很想昂首挺胸地站到皇帝面前,不过不是以一场夺权之战的胜利者的身份,而是以这个庞大帝国守护者的身份。虽然龙骧卫和神机营的激战把紫宸殿前的广场和城墙弄得一片狼藉,但至少战火没有危及到宁安大道以外的地区,云翔的百姓在担惊受怕中未受损失地迎来了和平。
终陵弃也很高兴,他先前本已打算即使牺牲自己也要炸毁城墙给牧芝仁开路,魑的出色表现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并且他预感自己这一生的战斗马上就要迎来善始善终了。牧芝仪从获救的一众皇室子弟中走出来,来到终陵弃面前,喜悦地说道:“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见到千夏了吧?”
“扶桑公主现在还在越安等候消息,仪公主可以今早让王府派人去接他们回来了。”终陵弃说道。
“这一回神速平叛,千夏对你又该高看一眼了,怎么样,要不要给你说媒啊?”牧芝仪笑道。
“仪公主真会开玩笑,要说媒也该是给殿下说去。”终陵弃把牧芝仁推了出来,“神速平叛的是率领龙骧卫赶回来的殿下,殿下要是娶了扶桑公主倒也名正言顺,找个机会把扶桑也纳入宸粼版图,再扫灭匈奴,那是何等的文治武功……”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跟我去抓牧芝泓吧。”牧芝仁觉得自己要是不打断终陵弃他还能和牧芝仪侃上好一阵。
“牧芝泓还没找到啊?”牧芝仪闻言收起了笑颜,对他俩摆了冷脸:“那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和我闲聊?”
牧芝仁苦笑:“也不是在闲聊……”
“快去,赶紧把那个混蛋抓住。”牧芝仪愤怒地说道。
在孟渔舟赶到紫宸殿的前一刻,终陵弃和牧芝仁从大殿侧门离开了。
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后殿走去,彼此心里其实都存了一点恶趣味,那就是想看到皇帝在被牧芝泓威逼之下见到他们二人救兵到来的表情。
后殿天清宫,殿门前站着几名着金吾卫衣甲的武士,牧芝仁诧异地在其中看到了金吾卫参谋陆天渔。
“陆参谋你怎么会在这里?”牧芝仁和苏瑾阳之前还在担心他,因为听说金吾卫被韩向漠的神机营给击溃了,没想到在天清宫前见到了毫发无损的陆天渔。
“遵薛大人遗命,守卫天清宫。”陆天渔回答道。
“那……牧芝泓没来过?”牧芝仁奇怪地问道。
“来过,见到臣之后就逃走了。”陆天渔说,“守卫天清宫是臣最重要的任务,所以没有前去追捕,还望殿下恕罪。”
牧芝仁点了点头:“没事,不怪你,那陛下在里面吗?”
陆天渔示意身后的卫士们让开道路,对牧芝仁拱手行礼道:“陛下在里面等候殿下很久了,请殿下进去吧。”
见牧芝仁打算往里走,终陵弃出声道:“不管牧芝泓了吗?”、
“先随我去见陛下吧,牧芝泓的事情之后再说。”牧芝仁拉了一下终陵弃的手,“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如何,万一……所以你跟我来吧。”
终陵弃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如果皇帝真的病重撒手人寰,没有听到他最后遗诏的话牧芝仁后面的路还不是一番坦途,毕竟如果不能名正言顺,将来想要服众会很难。
跟着牧芝仁踏入了天清宫,终陵弃忽然发现守在皇帝床榻边的唯一的人居然是南郭旻。南郭旻穿着一身如同为人送葬一般的纯黑服饰,他先向牧芝仁行礼,随后意味深长地瞥了终陵弃一眼。
沉重的“砰”一声从后方传来,天清宫的大门被从外面合上了,终陵弃停下了脚步,牧芝仁却还在往前走,两人之间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殿下!”终陵弃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本能地想要拔剑,但他却因为这里是庄严的宫殿而犹豫了。
牧芝仁回过头,双眼骤然睁大,四名银甲持盾牌和长戈的武士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住。另一边,从天清宫两侧成排立柱之后闪出了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他们和围住牧芝仁的那四人一样,清一色浑身银甲银盔,帽盔顶上按照军阶地位分别插有一根或三根白羽。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羽林。”牧芝仁喃喃念叨着,他没想到皇帝在深宫之中还藏着这么一支军队。
终陵弃站在那儿,望着两侧如银色潮水一般朝自己涌过来的士兵,他选择了拔剑向牧芝仁冲过去。
“殿下!”终陵弃被两侧涌上来的羽林卫用长戈压倒,刀枪长戈将他给叉在了地上。
“终陵弃!”牧芝仁对此变故亦是一脸震惊。
南郭旻跪在御榻之侧,悲哀地望着被羽林卫士给擒住的终陵弃,许久之后徐徐摇头。
“终陵弃,朕先要感谢你为阿仁、为宸粼做了那么多事。”一个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御榻上传来。
终陵弃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皇帝缓缓地坐起,他披头散发,身着一件宽松的黄袍,雄狮般的眼神从额前披散的灰白间杂的发丝下射出慑人的精光。
虽然老态,但并无病容。
“原来如此……”终陵弃忽然明白了,“陛下你真是个狠人,为了扶牧芝仁殿下坐上这个位置,忍心付出如此代价。”
“朕也没想到你还会跑回来,本来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去抓你。”
“我明白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了,南郭大人。”终陵弃望着跪在一旁的南郭旻,遗憾地说道,“如果你当时能够说得更加明白一点就好了,不过,我没资格责怪你。”
南郭旻低着头回答道:“其实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作为人臣,我对你能够尽到的善意也只能是那种程度。”
在匈奴境内的时候,南郭旻就已经提醒过他,牧芝仁本来就是皇帝选中的接班人,而他们则是这场权力更替所必须的道具和牺牲品。
围住牧芝仁的四名羽林郎在终陵弃被拿下之后就解除了对牧芝仁的包围,恭敬地侍立在两侧。
“这是怎么回事?”牧芝仁听着他们这些打哑谜一般的对话,疑惑又害怕地望着皇帝问道。
“如你所见。”皇帝抬起双手,“阿仁,我已经准备好将宸粼和它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会赢?”
“不管你会不会赢,今天不会有其他人赢。”皇帝平静地说道。
“怎么可能?我若是不和苏瑾阳率领龙骧卫回来,掌握了神机营的牧芝泓就能为所欲为!”
“神机营是韩向漠的兵,凭什么让牧芝泓为所欲为?”皇帝笑着问道。
牧芝仁愣在那儿,这个消息背后隐含的信息让他如遭雷击。
“韩向漠和神机营根本就没有造反,一切都是你的意思。”终陵弃说道,“为了给牧芝仁一个机会,或者说为了给他一个舞台。是的殿下,那么多人无谓地死去,云翔千家万户被恐惧笼罩,就是皇帝为了给你一个表现的舞台。”
牧芝仁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他以为这是一场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争取来的胜利,本想骄傲地昂首挺胸站在皇帝面前,但却被告知这不过是一场为他单独准备的大戏,所有人都是棋子和配角,只为了把他这个主角抬到紫宸殿那个最高的位置上。
“你根本没有病倒?”
“朕看起来像是有病的样子吗?”
牧芝仁浑身发抖,双拳紧握,他暴怒道:“你没病!你早就疯了!疯了很多年了!”
“怎么?你不满意吗?这个结果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来吧,从我手中取走天下吧。”皇帝向他伸出手。
牧芝仁眼中充满了抗拒:“你先把终陵弃给放了!”
“那可不行,终陵弃和南郭旻,是我为你准备好的两件重要的东西。”皇帝摇了摇头,“等你登基之后,就可以把他们两个分别按照乱政权臣和忘川贼首的罪名给处决掉,这样一来继你出使匈奴、平定帝都之后第三件为你赢取人心和威望的事件也凑齐了。”
终陵弃知道南郭旻为什么一直用悲哀的眼神望着自己了,他们两个的命运已经被皇帝给安排好了,新朝的祭品。
牧芝仁迟迟没有说话,终陵弃心里一点点凉下去。
但没什么好责备的,今生注定要走到皇帝那个位置上的人,本就该冷血无情、孤绝一生。他是万人之上等天之高,此生再无亲友,众生皆是他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