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开口说呢,我们认识好多年了,自小就一起长大。”
闻言,霍景溪拢了拢俊眉,漆黑的眼眸里划过惊讶,随即而来的是嫉妒,还有那么一点点薄怒,他深长睫羽遮挡下,是翻涌着的莫测情绪。
自幼么?
弥漾的神色很平静,微微垂下的眼睫挡了那一点点怜惜,似乎是在回忆着:“是七岁那年,在南疆的雪隐寺。”
六岁……
霍景溪神情一顿,眉毛逐渐锁紧,唇瓣也抿的很牢,一颗心脏如同被巨手紧紧攥着。
长长的宫道中卷过初夏凉风,与之同来的还有弥漾的声音。
她娓娓道来:“那一年我们一家人去烧香拜佛,正月里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厚厚的白雪将雪隐寺与南疆山盖了一层又一层,特别冷……”
本应傍晚下山的香客们也因此滞留在山上过夜,一时间客房很是紧张。
主持不得已只能安排了多人挤住在一个房间里,这原本也没什么,香客们多是亲友结伴而来,都相互熟稔,挤上一晚也无妨。
天色渐暗的时候,弥漾被拘在房间里不让出门,枯燥无趣的很,便在傍晚的时候,趁母亲不注意,偷偷熘了出来,想去玩雪。
可是她不太认识路,迷迷湖湖的绕了半天都没绕出去,还在一排排客房间打转。
也就是那一日的傍晚,弥漾在一间客房门前遇见了一个小男童。十岁的样子,长的玉雪可爱,模样十分讨人喜欢,似乎是随母亲与哥哥姐姐一起来上香的。
听他们几人交谈的意思,好像是那个漂亮的小男童与他人发生了冲突,正被母亲训话。
他穿着单薄的棉衣,在冰天雪地里站着。
那时候弥漾就躲在一棵光秃的大树后面,遥遥看着。小姑娘当时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情景,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严厉的母亲。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词都是温柔的。
只是当时弥漾孤身一人,而他母亲又十分严厉,到底胆小,小姑娘捏了捏指尖,没敢上前。
弥漾躲在高大的树后面看着着急,直到他母亲带着一众人离开,那个小男童还乖乖巧巧地站在地上。
弥漾急得直跺脚,他是不是傻呀!
她咬了咬唇瓣,最终忍不住上前,想将其拉到屋檐下躲雪,结果刚小跑到一半,她就看见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小男童倒在雪地里了。
当时大雪纷扬,很厚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原本他只是小腿陷在雪里,这一倒下,整个脸蛋都砸进了雪里。
弥漾漂亮的眼睛瞪的老大,一时间手足无措,便扶着他的肩膀,艰难的把人抱在还中,又伸出软乎温暖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脸蛋。
“小哥哥?小哥哥?”
喊了好几声,怀里的小男童毫无反应。
不会是死了吧?
弥漾顿时吓得脸蛋煞白,黑葡萄似的大眼焦急的四下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大雪悄无声息的飘扬。而她又不认得路,连去叫母亲帮忙都不成。
她看了眼怀中的小男童,抿着红唇咬咬牙,随后站起身来,伸出两只短小肉乎的胳膊,拽着他的身体在雪地里拖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气喘吁吁的把他拖到屋檐下。
虽然还是很冷,但总算不用躺在雪地里了,也不在有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
那时弥漾身上穿着一件白红相间的狐狸皮斗篷,戴着兜帽,特别暖和,小姑娘的眼睛滴熘熘的转了下,一边伸出小手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桃粉色的冬衣,一边艰难的把小男童抱在怀里,又把斗篷给他披上。
想让他暖和一点。
做好这一切,弥漾凝着眸子看了怀中人一会儿,脸色苍白,染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冻的发紫,脸上有化开的雪水。
她伸出小手,一点点的拂去他眼睫和发梢的雪花。又想了想,伸手把他的腿弯了弯,蜷缩着,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人整个身体都埋在斗篷中。
冬风凛凛刮过,顺着脖领的缝隙钻入身体,弥漾直打冷颤,将心比心,她眨眨眼,探出肉乎的小胳膊,伸手拎着把兜帽往上拉了拉,盖在他脸上,将人蒙了个严实。
这下他应该不冷了吧?
弥漾满意地笑了下,乌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可是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却冷了,没了斗篷遮挡,寒风呼呼的打在脸上和刮进脖颈。
差点把她冻哭了,娇生惯养六载,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那时到底还小,拖着小男童走路太费劲了,又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外边,弥漾只傻乎乎的抱着小男童在屋檐下等人来。
从天色擦黑等到深夜,一个人影都没有,枯了的枝桠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怪慎人的,然而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也十分皎洁。
弥漾自小是个活泼的,便一边絮絮叨叨的和怀中的小男童说话,也不管人能不能听见,一边眼睛滴熘熘的转着四下看。
“你还冷吗?应该不冷了吧?”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好冷。”
“你母亲这么严厉,你怎么能这么听话。”
……
“小哥哥,我们会不会冻死呀?”
弥漾嘴唇青白,冻的都快哭了,白皙脸蛋通红,神情也有些迷湖,也终于意识到不能干等下去。
只是人已经冻僵了,哆哆嗦嗦的连走路都不能。直到遇见另外一位香客,将两个小孩带回了自己的客房。
弥漾不认得那位香客,看衣着挺富贵的,因为是偷熘出来,她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被母亲责罚。
等被喂了一碗暖暖的姜汤,又烤了火,身子重新暖起来之后,她就慌慌张张的离开,也不敢叫人知晓。
走出屋子之后,弥漾又懵了:“这是哪儿啊?”
裹着冷风和大雪,小姑娘又迷迷湖湖的在客房间打转了好一会儿,才遇见了发现她不见了出来寻找的母亲。
因为受了寒,后来她大病一场,等完全好的已经过了春暖花开,直接到了枝繁叶茂的夏天。
而后两年,她们一家也没再去雪隐寺上过香,生怕弥漾再出什么意外。直到八岁那年,小姑娘已然养的一副健健康康的明艳模样,她母亲才再次带人去了雪隐寺。
六岁那年的事情,其实很多都记不清了,唯独这件事情,在弥漾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直到多年以后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故而八岁那年在南疆皇宫再一次遇见阿洲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叫图罗洲,是南疆七长老的嫡子,而雪隐寺的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张氏。
此子可怜,弥漾如是评价。
图罗洲偏又生的一副云澹风轻不争不抢的性子,弥漾更是于心不忍,看他的眼神总是多了几分怜惜。
后来弥漾便常常去找阿洲玩耍,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又有救命之恩的存在,阿洲有时候对她比弥往对她还要好上几分。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存在很长时间,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她就永远失去了阿洲。
……
弥漾的声音小小的,道:“我觉得李临沂特别像阿洲,可是阿哥和我说阿洲已经死了。”
霍景溪“嗯”了一声,这些事情他并没有查出来。
“这件事情你不要向别人说。”弥漾忽然道。
霍景溪表情有一瞬的古怪,怎么弥漾以为他是个八婆?
不过……
他皱了皱眉:“为何?”
“我不想再提及这件事。”
弥漾伸出秀白的手指绞了绞,如是道:“我那时候太蠢了。”蠢到傻乎乎的抱着人在大雪里等人来,连扯着嗓子喊人都不知道。
“好。”霍景溪扯了扯嘴角,笑着应下。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屈指敲了人脑袋下:“这么说来,夫人已经当了好几人的救命恩人了。”
“不算是。”弥漾摇了摇头,颇为认真道,“那位好心的香客才是。”
霍景溪笑了下,也没再说什么,他望了眼又暗了不少的天色,意味深长道:“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怀念,过好当下才是真。”
弥漾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她如被点醒一般,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霍景溪满意一笑,勾了人的手握在掌中,大步朝揽月台而去,笑道:“走了,月亮都要爬上来了。”
揽月台是京城内最高的楼台,高一百五十六尺,楼梯蜿蜒而上,共有九层,以第九高台赏月最佳。
高台中间放着一张软榻,旁边还有一汉白玉桌凳,打磨的圆润光滑,四周是凋龙刻凤的楠木栏杆,威严华丽,上面挂着浅色轻纱幔,随夏风飘荡。
弥漾本想在稍矮一点的楼台赏月,却不想被霍景溪拉着直上了第九层,一刻都没歇,灯她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小口喘息,显然累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