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弥漾身体大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下旬。
天气炎热,府里也早早的摆上了冰去暑,望着外面的大太阳,弥漾也歇了出门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在殿内乘凉,偶尔和阿珠、阿桃与李墨凑了一桌打叶子牌消遣,再喝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舒坦极了。
一日,午后小憩醒了。
弥漾窝在小榻上在读霍景溪的兵书,她近来突然就对话本子没了兴趣,随手拿到什么就看什么。
一个劲儿读书也乏,她放下书本,又琢磨了一会儿棋谱,她花费了月余的功夫,才将霍景溪书房里的那几本棋谱研究了透彻。
许是摸到了门道,弥漾隐隐体会到了乐趣,一日里总会摆上棋盘研究小半个时辰,这黑白棋子环环相围交错纵横,又何尝不是世间万物环环相围。
等合上了棋谱的最后一页,弥漾伸手揉了揉脖颈,正巧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弥往来了。
弥漾惊讶,她阿哥往日都是直接进来,等小斯通传,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弥漾抬眼的一瞬,只见门口处站着一眉眼俊俏的少年,身着白色衣衫,袖口卷着金边,腰上束玉勾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意气风发。
他眼底含笑,灿烂若朝阳。
平日里见惯了他穿着黑衣的模样,乍一看他如此衣着,难免惊艳。黑色压的他眉眼很沉,而白色一衬,则将他的温润如玉全展了出来。
自从那日弥漾醒了以后,弥往已经一连好几天不曾来过将军府,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更别说寻他了。
此时他左右手里各拎着东西,左手边的是食盒,右手边的是一个略大的方形木匣子,上面的漆很亮,花纹简朴。
弥漾收了视线,翕了翕唇角,这才语气高兴道:“阿哥你来啦?”
“阿漾。”
弥往笑着说了一句,抬步就往里面走。弥漾这才注意到他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大约十几岁的年纪,穿着荼白色的衣衫,俊眉星目。
她不认识。
此人应当算是弥漾的表弟,他的母亲是弥漾的姨母,前几日母亲带着弥往找上了他,这才得知自己还有一个表姐。
又听闻弥漾身体不舒服,便让母亲与弥往说说,带他来看看弥漾,他想看看这个表姐长什么样。
怪不得今日弥往通传了呢。
“弥漾。”
宋文驰喊了一声,三下两下就越过了弥漾,先一步走到了她身边,眼底的光澄澈干净,他问:“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啦”弥漾笑盈盈地回道,转而语气嫌弃又嗔怪的对弥往道,“外面日头那么大,阿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瞧你晒的,快擦擦。”
此时两人额间有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被微微晒红了些。
说完她又吩咐道:“阿桃,去端两碗凉茶来。”
宋文驰颇为不好意思眨了眨眼:“弥漾你可知我是谁?”
恰好此时,阿桃端着凉茶进来,打断了弥漾要说的话。
宋文驰一气饮下,只觉茶水沁凉,微甜兼苦,彷佛暑热之气一瞬间散去,他的眼眸又亮了亮:“这里的凉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闻言,弥往弯了唇角,正欲说话时,一边的弥往先出了声,他语调无甚起伏的对宋文驰道:宋公子,舍妹对于京城之中的事还不甚了解,介于我与你是朋友,今日又恰好碰上,这才与你一同来了将军府。”
语调是平静,话里话外都在表达弥漾还不知道他这个表哥的事。
宋文驰忽然觉得刚才喝下的那碗凉茶霎时变得烫嘴起来,他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甚合时宜道:“弥公子说的对,是在下无礼了。”
弥漾闻言,眼睫微动,话却没进耳朵,眼睛盯着弥往手上拎着的东西,余光却黏在上边一动不动的,弥漾心想她哥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留意到她的神情,弥往抿了抿唇角,将刚刚想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弥往先把匣子放到了一边,把食盒打开,弥漾偏过头,看着那露出的一角,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碟银丝糖,等完全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五六样甜点,皆是她喜欢的。
他一边示意阿珠抬一个小桌上来,一边对弥漾说:“阿漾尝尝看。”
弥漾正饿了,当即捏了一块银丝糖放到嘴里,甜丝丝的感觉在嘴里炸开,在弥往的眼神示意下,她又捏了其余几样甜点,无一例外皆是甜的,香甜可口,好吃的很。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弥漾一个人在吃东西,被人盯的不好意思,小姑娘推了推小桌上的碟子:“你们也吃呀。”
见两人不动,蓦地想起,她阿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于是她捏了一块金乳酥递给宋文驰:“你尝一块。”
宋文驰刚欲接过,余光瞥见弥往凉飕飕的眼神儿,又将手指收回了袖下,他笑吟吟道:“我不吃啦,夫人喜欢就好。”
少年忍住了喉结滚动的冲动,他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奉母亲之命过来看望夫人是否身体安好,如今见着了,未免母亲忧心着急,还得赶快回去才是。”
母亲……
弥漾笑道:“那你快去吧。”
等宋文驰走了,弥往才往她旁边一坐,扯着嘴角笑着说了一句:“阿漾真是大方,我这送点心的人还没吃到呢,倒是教阿漾先喂了别人吃去。”
听他这么一说,弥漾也觉得不妥,她小声解释:“我是想着阿哥你不吃甜的,所以才…”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音,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娇声道:“阿哥你还没说姨母的事呢,上次我问你,你总拿时机不对来敷衍我。”
弥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见不得她刨根问底的劲儿,于是沉了眉眼,没好气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
弥漾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神色立刻变了,她直接从小榻上起了身,整个人都都扑到了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阿哥!你变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弥往躲避不及,后背一下子撞到了小榻边上,夏天的衣料薄,这一下直疼的他闷哼一声,不来得及反应,又见弥漾委屈了神色:“你以前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
弥往默了一瞬,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唇角动了动,回了她几个字:“没有满着你。”
闻言,小姑娘眼神一亮,忙追问:“那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下次见面的时候。”
弥漾语气不咸不澹,他伸手将刚刚被揪乱的衣领平整好,随意的解释道:“要告诉你的事情太多,今天说不完,下次见面就告诉你。”
弥漾:“……”
瞬间被弥漾气的不行,她深呼吸几口起,反复压下心间的嗔怒,最终还是没压住:“你又在框我!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子骗我的!”
“放心,这次是真的。”弥往不以为然,他伸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块金乳酥塞到她嘴里,堵了她的话,扯开嘴角笑了笑:“阿漾长大了,阿哥都骗不到你了。”
弥漾一时间没法张口,等她将那块金乳酥咽下去的时候,许是口腔间甜丝丝的缘故,竟然少了几分怒意,反正弥往今天是不会告诉她了。
于是小姑娘白皙的手掌一摊,在弥往面前展开,她声音又娇又软:“那你今日给我带的礼物呢?”
“在这里。”弥往说着,身体微微前倾,将放在放置在一旁桌上的方形木匣勾了过来,他拎在手里,递到弥漾手中,眼底含笑,“打开看看。”
瞧着他眉眼灿烂的模样彷佛里面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弥漾眼眸闪了闪,她没急着打开,而是语气娇软道:“这是里面什么呀?”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受里匣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动,传来细微的爪子挠壁的声音。弥漾神色一僵,吓得差点把匣子丢出去。
弥往忙压住了她的手:“别扔。”
然后笑吟吟道:“你先打开。”
弥漾略微迟疑,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弥往一眼,然后伸手,慢慢的推开了盖子。
盖子推开,光线乍入,里面的东西似乎也感到了不适,扬起小脑袋看了两人一眼。
入眼的是一只小乌龟,壳翠绿翠绿的,背上的花纹倒是好看,约莫只有三分之一手掌大,此时正使劲儿的探着脖子,小黑豆似的眼睛正滴熘滴熘的转。
憨态可掬,可爱的紧。
弥漾的蓦地心间一软,:“阿哥!这乌龟好可爱呀”
弥漾黑漆漆的眼底浸着笑意,开始不紧不慢的解释:“乌龟长寿,你能养一辈子。”
见着眼前人气恼消了几分,弥往慢条斯理的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后,方才又慢悠悠道:“常说龟年鹤寿,南山松柏……”
……
那你还不如送一只漂亮大白鹤。
弥漾抿了下唇,不肯说话了。弥往笑了笑,余光瞥见先前放在桌上的蓝田玉棋子,忽然说道:“阿漾,何时会下棋了?”
小姑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瞬时将刚刚的一切抛之脑后,眼底尽是跃跃欲试笑:“我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我可厉害了,阿哥要不要同我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