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京,昭人以为的天地中心。
在过去千百年岁月里,这座巨城也确实被天下人,被各种肤色的人推崇为世界之中心。
九重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不过如今的昭国,却无法令这座巨城完完全全的树立在天下人的心中,成为他们心中不可撼动的巨城——鼎京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但似金国贵族这样的外邦人,却将之视为迟早会被自己收入囊中的玩物。
当一个国家保护自己疆域的能力之时,它的所有繁华与文明,都不过是一块摆上餐桌任人品尝的肥美牛肉。
鼎京人自豪于它的繁华,陶醉于它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但也会下意识地忽略它繁华外表下的虚弱不堪。
开遍京城的金国酒馆,对金人与昭人会拿出两个不同的菜单,一道菜有两种不同的价格,进去饮酒的昭人,亦必须遵守金国的礼仪规矩,即便如此,也常常会被酒馆之中的其他金人嘲笑——这些酒馆伫立之地,俨然已成金国领土。
面对这样的事实,昭人会选择性地当做没看见。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昭人以能进去金人酒馆用饭、以通晓金礼作为炫耀的资本,会嘲笑在金国酒馆之中使用‘箸’的国人是乡下人,土包子。
国朝尊严,在这些地方荡然无存。
当然,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还是要从上层建筑的一点点崩毁开始论起,朝官们对外邦的态度,庙堂对外邦发出的每一道政令,决定了底下的普通百姓们对外邦该选用平常对待,还是卑躬屈膝的态度。
站在本国疆土之上,谁又愿意对一个外邦人卑躬屈膝?
而近日在鼎京流传的一个消息,彻底引燃了昭人与金人之间的矛盾,一时间,已经有五六家金人酒馆因这一个消息,而频繁与其中昭人食客产生摩擦,最终酿成更大的冲突,百姓冲上街头,对这些金国酒馆发起冲击,酒馆因此关闭,暂时不敢开门营业。
这个消息,在鼎京流传极广,有沿着鼎京向昭国各地扩散的趋势。
昭人刚开始接受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太多人相信,反倒对传播消息的人充满了鄙夷,认为消息里传播的事情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随着一部分人发出不同的声音,提出自己对事情不同角度的解读,昭人也开始对消息的真实性将信将疑了起来。
另一方面,金国酒馆、走在街道上的金人在这一时间内,越来越多地对昭人进行挑衅性质的攻击,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个看似虚假的消息,还真不能小觑。
这个消息便是:朝中最近的红人,生擒金国太子-完颜稽康、在燕州为朝廷立下大功,被陛下擢升为兵部职方官的杨氏子,被陛下指派护送完颜稽康归国的途中,与金国前来迎接王兄的五位皇子生出摩擦,动手斩杀了两位金国皇子,更擒下了两位金国皇子,如今正火速赶往鼎京!
消息的具体来源已无法追溯,但它的影响力却在一天天增加。
街头巷尾,到处皆是讨论这个消息真实性的人——消息传递出来之时,本来也没有描述太多细节,譬如那位兵部职方官是如何与金国五位皇子生出摩擦,原因是什么?
又比如杨立如何杀掉两位金国皇子,又俘虏两位金国皇子,过程是什么?是五六人之间的互相殴斗,还是千百人之间的沙场对杀?
此类细节全部没有,皆要靠人去猜测。
鼎京人聚在乱糟糟地讨论着这个消息,想敲定其中的一些细节,但苦于一群人与另一群人之间对于事件的细节想象不一致,发出来的声音也始终是乌泱泱的,各种版本流传于市井之间,没有一个版本真正令人信服。
各茶肆酒楼的评书先生、专门给书局写些市井野闻的穷秀才等一类人,也因为各种消息版本的不兼容而焦头烂额,他们试图从这么多个版本的消息之中,甄别出最有影响力,最容易被人信服的那一个,将之艺术加工成一个个话本故事,讲给茶肆饭馆之中的食客们听,也好增加自己的收入。
鼎京之内,下了最多心思,打探这些消息的,除了评书先生,与撰文的穷秀才们,还有各家官邸派到市井间的忠仆,以及宫里的太监。
因这个无法证实真假的消息,鼎京已经彻底沸腾。
四个城门口,每天都会有大批人起个大早聚集在那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待那位传说中杀了金国两皇子、还俘虏了俩的兵部职方官回转进京。
……
“同和居这次有高人指点,他们的评书先生近日来出了个话本,大受食客好评,我今天去看了,那同和居酒楼门前可是门庭若市,如今都开始时兴排队进去吃饭了!”
油灯在浓郁黑暗里,有气无力地发出豆大的亮光。
秀才嘴唇已完全被墨染黑,额头上满是汗水,父亲在旁一阵阵的训斥也让他更加口干舌燥。
他一口干舌燥,便忍不住舔舐饱蘸浓墨的毛笔,把毛笔上的墨水全舔在了舌头、嘴唇上。
“也怪那同和居,把咱们酒楼的生意抢去了大半!”
“老子也知道掌柜对你提的要求有些为难人,但咱们既然是在人家酒楼讨个生活,人在屋檐下,便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次若你真能想出来个好话本儿,咱们可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进项,你不眼馋王排骨那里的酱排骨吗,得了银子,想吃多少根排骨都有!”
“嗨!你怎么还一个字儿都没写?!你倒是下笔啊!不落笔你熬到天亮也写不出来,落笔了还能有点机会!”
“你爹我是没读过多少书,不然哪里要靠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别吃墨水,这墨水比咱们平时吃一顿饭都贵!”
父亲的絮叨是止不住的,秀才深知这一点,因此在最初心烦气躁了一会儿之后,心绪倒也平静了下来,不过这一平静下来,父亲的唠唠叨叨,落入他的耳中,反倒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曲。
眼前的那一丁灯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秀才的脑袋在桌案上一点一点的,父亲却未发现自己的废物儿子就要睡着,依旧在絮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絮叨声停了下来。
黑暗彻底安静,秀才却忽地清醒了过来,猛地抬起头,像是脑袋扎进了水液里将要窒息,又猛地从中挣脱一样。
他睁开眼睛,看见对面坐着一个俊朗的青年人。
青年人嘻嘻笑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另一只手挥手拂开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又将信封推到秀才跟前。
秀才看着那青年,口中却结结巴巴地叫着:“爹爹……爹……爹……”
“我不是你爹。”俊朗青年意外地看着秀才,片刻后,歪了歪头,颇为不好意思道,“你爹睡过去了,没什么大事。”
“爹——”秀才尖叫。
砰!
他脑袋上挨了那青年的一个暴栗,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苍树见此状,眉头深锁。
最近他对于自身力量的控制,总有些收不住。
从前对自己力量的判断似乎该调整一番——毕竟增强了太多。
苍树又摇醒了青年,待其完全清醒过来,又张口要叫之前,捂住了秀才的嘴,在其耳边道:“想不想赚大把银子?想不想完成你们掌柜交代的事情?想就闭嘴!”
秀才虽然一根筋,因为读书太多,脑子时常转不过弯儿来,但总算不是个傻子,听到苍树如此说,赶紧点头——先不管对方说得是真是假,但听他这么说,总算不是来自己家抢劫杀人的,便姑且听他准备怎么安排自己?
苍树指着桌上的信封:“把里面的内容读一遍,读过就烧了。”
“你可以按照上面写的东西,编你自己的典故!”
“按这个写,莫说是掌柜的一百两银子,一万两银子你也可赚得!”
“以后,你就彻底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