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夜晚的时候,黑街才会热闹起来,到了这个点儿,这条街道上涌动着的几乎都是危险的空气。在这里最常见到的自然是各种边缘锋利的义肢,拥有这些义肢的黑街居民总是明晃晃地将他们大多不符合议会规则的机械肢体显露在外,仿佛恶狼炫耀自己的獠牙。
尚轶能够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穿着,气质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而他的那张脸,则很容易让人们想起那个人尽皆知的尚纪。
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在看到尚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议会的治疗师,所以虽然好奇,但他们不会去招惹议会的人。而另一部分对议会没有多少好感,甚至饱含着敌意的黑街居民却不这么想,他们很好斗,在面对为议会工作的人时又尤其如此。
尚轶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独自造访黑街,即便叫上林舟为他保驾护航,也要远远好过独自涉险。但他现在还不认为林舟应该知道他和莫奕白之间的关系,实际上目前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让莫奕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许他根本就没必要在意莫奕白的创造者是谁,他只需要知道女孩身上的秘密,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她就足够了。他不会像尚纪所说的那样,只把她看作是工具,但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妹妹,却是没有必要的。
只是尚轶在没有任何亲人,缺乏亲情的环境之中生活了太久,即便是一丝其实并不算真正存在的血脉,他也很难轻易放弃。
此时的他迫切想要见莫奕白一面,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弄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找到一点亲人之间的共鸣。
越是往黑街深处走,尚轶就越是能感觉到四周的危机四伏,就好像鲨鱼嗅到了一丝海中的血腥味一般,黑暗之中有不少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在这群人之中,第一个走出来和他接触的人,却是他的熟人。
“你大半夜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向阳故作亲热地走上前来拍了拍尚轶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的皮笑肉不笑,他压低了声音,语调紧张,“不要命了吗?这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像你这样议会的人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我不是议会的人,他们只是付我工资而已,”尚轶不为所动,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他们有什么仇应该自己去找议会,针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是没用的。”
“这位先生,要是黑街的人都像你一样讲道理,他们就不会到黑街来了,议会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你看起来很有钱,他们又需要钱,”向阳跟在尚轶的身旁,困扰地掂量着这里要是爆发打斗,自己能够打赢多少人,“听我的,现在就走,有什么事明天再来。不过要我说,你怎么可能有什么事非得来黑街处理……”
“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而且也离我的目的地不远了,”尚轶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亮着灯的酒吧,“实际上我也已经快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联想到尚轶和林舟亲近的关系,那家名叫“耀光”的酒吧对于特意上前来保护尚轶的向阳来说有点像是一个嘲讽了:“我都忘了你和‘屠夫’的人走得有多近了,我多管闲事了吗?我还以为在告诉你那个组织的领袖是杀死了尚纪的凶手之后,你会离他们远一点。”
“如果不接近他们,我要怎么查出真相?”尚轶能够理解向阳对这件事的重视,但他太急躁了,而急躁很多时候会让人变得容易犯错,“我不会忘记你说的话,我只是需要确定。”
向阳在尚轶说完之后总算冷静了一点,他盯着尚轶,似乎在衡量对方是不是能够信任:“如果到最后你真的发现是这个组织的人出卖了尚纪,你会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他已经死了,而这个组织会存续下去,”尚轶顿了顿,“但我会想办法不让更多的人遭受同样的悲剧。”
在尚轶看来这样的回答可能不是向阳想听到的,他的脑子里基本上都是复仇,不把这个组织毁掉,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年轻人身上的怒意却渐渐消散了,两人在说话之间已经靠近了酒吧,他停下脚步,遥遥地看了一眼酒吧的灯光。
“这样……或许也好。”向阳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黑暗之中的街道走去了。
“你没必要继续待在黑街,这世上肯定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一直以来尚轶和林舟的看法有些相似,黑街从来不是向阳应该待的地方,倒不是说年轻人有什么能力上的欠缺,而是他还远远不应该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的家庭庇护了你,你还有机会走另一条路。”
朝着黑暗走去的年轻人脚下一顿,他皱着眉回过头来看着尚轶:“你从哪听说过我的家人庇护了我?”
这个反问听起来就好像对于向阳来说,尚轶的说法是荒谬的一般,实际上尚轶其实并不清楚向阳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印象,是因为林舟说过类似的话。林舟告诉过尚轶,向阳的家人将他过去的所有档案都抹去了,如果他愿意的话,现在的他还有机会离开黑街,做一个不会惹上麻烦的普通人。
如果有选择的话,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会成为黑街的居民,这是一个混乱阴暗的地方,阳光也无法驱散这里的阴霾。
“你想要查的事情,我会替你查清楚,”尚轶没有回答向阳提出的问题,他只是希望能够说服对方,原本向阳的人生与他几乎没有关系,但医生的某种责任感让他想要做出一点尝试,即便这样的尝试可能毫无意义,“所以为什么不离开黑街?”
“我不可能离开黑街了,我是这里的一员,”向阳似乎原本打算解释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他只是摇了摇头,独自走进了暗巷之中,“那群人抹消了我的档案,不过如果给他们机会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抹消掉我本人。”
尚轶没能得到追问的机会,向阳很快就走远了。
他终究很难真正和向阳感同身受,理解对方的决定,毕竟家庭和亲人这样的东西,于他而言更像是书本上的一个模糊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