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尚轶安然无恙到达“耀光”的时候,店里的林舟最先注意到了他。
“之前我是劝你要懂得在工作之余找点放松的办法,不过我可没想到你真会到这里来,”在一片喧闹和晃动的灯光之中,林舟把他拉到了角落里,在相对安静明亮的地方打量着他,“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我有事要找莫奕白,”尚轶没有和林舟兜圈子,嘈杂的环境之下他总是容易精神紧张,“黑街虽然混乱,但还不至于把我生吞了。”
“这可不好说,以我对黑街的了解,你能一个人走到酒吧,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其实是个奇迹,”穿着黑裙踩着高跟鞋的林舟和酒吧的氛围很相称,毕竟她主管组织的情报,而每一个来到酒吧之中的酒客都有可能提供有用的消息,“没必要一见面就说正事吧,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我想见莫奕白,”尚轶觉得林舟在岔开话题,所以他只能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来意,“至于为什么,我之后再向你解释。”
林舟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了,她轻声叹了口气:“你真的是个固执的家伙……你以为我不想见她吗?”
“她出什么事了?”尚轶听出了一点端倪。
“我承认我上一次直接质问她的决定太武断了,我没想给她造成任何伤害,”林舟皱着眉,脸上似乎有些懊悔的意思,“在那天我追问过她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阁楼的一个房间里,谁都不愿意见——尤其是我。”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尚轶觉得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责任。
如果真的把莫奕白当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来看的话,她的性格很内向,怯懦不安占据了她内心的很大一部分。她没有过去,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就在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的身份,身上的机械部分对于她来说是没办法抹去的黑暗秘密。以她的心理状态根本没法承受这个秘密被揭开,更何况与此同时,她亲近的人还摆出了指责的态度。
这下她在难堪和羞愧之中应该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她没法直面那个带给了她创伤的人,甚至对外界也开始感到惶恐,索性只能把自己关在黑暗之中。
林舟或许没法预料到这样的事情,但尚轶是可以分析莫奕白的心理状态,在林舟情绪失控的时候阻止她说出激烈言辞的。轻声叹了口气,尚轶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让莫奕白恢复正常:“她在阁楼的哪个房间?”
“最边上,能通过窗户俯瞰整个黑街的屋子,”有尚轶帮忙的林舟似乎松了口气,“她应该已经知道你来了。”
林舟猜的没错,就在尚轶靠近那个房间的时候,一个轻到让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传了出来:“请……给我一点时间。”
女孩想用这样的方式劝说尚轶离开,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他交谈,实际上,她甚至没有做好准备直面自己。尚轶能够想象女孩是怎么在黑暗之中藏匿自己,她不想看到自己身体上的机械痕迹,对于自己的存在,她感到深深的茫然。
“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尚轶见过一些抗拒治疗和交谈的病人,每个人封闭内心的原因都不相同,所以想要和对方交流,就需要治疗师对自己的病人有相当的了解。莫奕白并不是尚轶的病人,但一些治疗师的方法在她身上应该能够起效,“很重要的事情。”
“我帮不了你……”莫奕白小声地回答着,声音越来越低,“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忙。”尚轶不会让莫奕白继续把自己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我遇到了一个无法处理的病人,或许你能给我一点建议。”
“我……”莫奕白似乎犹豫了很久,阁楼的小小房间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许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你说说看吧。”
“我的那个病人是个流浪者,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有什么过去,他也从来不和任何人交谈。他在议会的辖区里游荡,居无定所,只是利用自己捡到的东西来维持生存,”尚轶确实遇到过一个这样的病人,议会分配给每个治疗师的病人是随机的,仅仅只是按照城市划分,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资格证,就必须得尽职尽责地照料自己手头的病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待在第九区的收容所,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那是个还不错的地方,有食物和水,也有供他休息的床。但他待在那里一直不吃不喝,只想躲在角落里,排斥所有想要和他说话的人。”
“或许不是他不想和人说话,不想停留,而是他不能这么做。”一直静静听着尚轶诉说的莫奕白忽然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和他人有联系,斩断这份联系,永远孤身一人需要莫大的勇气,”既然莫奕白对这件事发表了看法,就意味着她至少在听,这样一来尚轶就有机会抓住机会弄清困扰着她的东西,最后将它解决,“即便他真的是不能这么做,身为一个治疗师,也不能随意放弃他。我的任务是查清他为什么不能和人交流,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然后改变他的问题。这样的生活状态是病态而且痛苦的,你应该也能看出这一点吧。”
“他……”莫奕白当然认同尚轶的说法,但她的语调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即便这样的生活不好过,但对他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显然,莫奕白从尚轶所说的这个病人身上找到了些许的共鸣,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而因为之前林舟的追问,她对这家酒吧的归属感也开始动摇了。此时的她恐怕会觉得比起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又遭到排斥,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像尚轶口中的那个病人一样居无定所,不与任何人建立联系。
“如果不去尝试,就不可能找到更好的选择,至少我这么相信,”尚轶隔着门轻声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收容所的人在这个病人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他的证件,也就是通过这个证件,我查找到了他的一点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