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打破屋内宁静的是阿奎那,下午时分,她走进去,对炽光行礼,尽管对方头也不抬,她低着头,说:
“火灵使,我需要给大人换衣,请您回避一下吧,而且这么久您也需要休息。”
炽光听完,停住了唇边的呢语,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戈薇一眼,才抬起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态,泪也不拭,双眼微红地吩咐阿奎那:
“她若醒了一定要告诉我。”说罢便往前厅而去。
阿奎那抬眼一看,又迅速垂下眼,火灵的容颜实在太过惊人,她有些不敢直视,只应了声:“是。”
这时,外面发生了一件事。
出去打探情况的特尔斐给水华昭带来一则惊人的消息:
昨晚他们虽逃了出来,实际上对方并未放弃,时烬向尊主请命捉拿叛乱者,昨夜科帕萨已被邪灵包围,时烬认为他们藏在东城区,现在他在东城的广场上捉了一百个平民,并通知所有人,午时过后,若叛乱者不出现,每过一段时间他就屠杀一人。
而现在……午时早已过了。
水华昭的心冰凉到极点,那个表面温文尔雅的贵族青年,居然是如此十恶不赦之人!
同时她也厌恶起阿尔贝都,他作为整个军团的少将,怎会不知这件事情!?定是他对此不理不睬,任由那些无辜的性命死去!
而此时她没有多余时间找以撒争论,她匆匆化了妆,就跑了出去,士兵也不拦她。
百姓对这种残暴事件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当水华昭到达东城广场时,周围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时烬仍穿着属于他风格的红白衣袍,看起来仿佛翩翩公子,他一手拿着一柄染血的剑,一边在下跪发抖的一排人身后来回踱步,似乎很不耐烦。在旁边,已有几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而周围则徘徊着数十邪灵。
水华昭远远看了一眼,立即命令执意跟来的特尔斐:
“你快把炽光叫来,一定要让他过来,但千万小心不能暴露!”
特尔斐担心水华昭不愿离去,一向温柔的师傅却厉声喝道:“快去!”
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她一出现,时烬停下脚步,邪灵打算上前,被魔法师抬手制止了。
水华昭独自走在砖砌路面上,带着一腔孤勇,她抹去了遮发的帽子将它甩在地上,长长的蓝发飘落至腰,她一边走一边化出两柄双头剑,怒视尽头等待的男子。
“时烬!”她挥剑高喝,“乱杀无辜!原来你竟是这种卑鄙小人!”
男子秀雅的面孔僵了一下,便冷笑:
“否则怎么引你出来?你的那位哥哥呢?还有另外一位?”
“我已经出来了,快把他们都放了!”水华昭嘶声大喊。
“不。”看着已有攻击意图的女子,时烬再次按手示意下属不要动作。
“还差两人。”他的话音刚落,水华昭奋起,对着时烬射出寒水刺,魔法师身旁的邪灵替他挡下。
“我来。”原本两侧的邪灵如合门一样围拢过来,但听得门内的那声命令,门又打开了,时烬提剑飞出。
几天前还相视而笑的两人再次面对面,手中的剑碰在一起,绞出火花。
“放了他们!”女子的碧眼中喷薄怒火。
时烬用力推开她,冷漠道:“让你哥哥来。”
水华昭不再看他,转向那些下跪的无辜人,高喊道:“快跑!你们快跑啊!”
她的话好像没说一样,无一人回应,看着那些列阵持斧的邪灵,水华昭也不管时烬会不会上前捅她一剑,把目标对准邪灵。
这时,身后的魔法师居然说:
“不要杀她。”
然后又下令:“时间到了,再杀一人。”
言罢,水华昭便眼睁睁看着锈迹斑斑的剑从双眼紧闭、浑身哆嗦的男人脖子上划了一下,一声惨叫,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血迹溅出好远。
碧色城曾经的公主从未见过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顿时愣在那里。
她曾是公主,对城民发自内心的关爱,她希望人民都生活幸福,也因他们的笑脸而快乐,亡国来此,对他人的祝福却未曾改变。
“时烬--!”她哭喊一声,双眼通红。
“我杀了你--!”
黑暗精灵驻地
炽光站在窗前,目光似乎看向院外的石桌石椅,又似乎没有焦距,夏日午后阳光微熏,他却沉浸在忧伤里。
除了一心想着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那减少寿命的血魔法更是让他时时忧虑,他笑自己愚蠢,在那座开着蔷薇花的庭院,公主每日每日翻看的书,他竟不知她究竟在研究什么。
今日早晨又为公主取了血,他现在十分疲惫,但仍不愿休息,只在思虑中绞碎了心。
不久,就有人来烦他了。
“炽光!炽光!”院外传来少年的呼喊,炽光皱眉,怎么能让他吵到公主!?
他快步走出,正好与跑得气喘吁吁的特尔斐相遇。
特尔斐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憋着一口气讲了出来:
“东城区有个人要你出来,你不过去他就屠杀百姓!师傅已经过去了,她让你赶紧过去!”
炽光皱皱眉,心想大概是时烬,他准备回去再看看公主就和少年一同出去,当他回头时,却看到阿奎那正迈出门槛,一脸欣喜。
炽光心中一动,试探着问:
“她醒来了?”
“大人醒来了。”阿奎那笑着点点头。
听到那话,男子身体一震,抬步就要向屋内冲去,但他的的衣服却被拉住了。
“你不能走!”特尔斐既慌张、又生气,对这个他畏惧的男人叫喊。
炽光回过头,眉尖立刻蹙起,显得极不耐烦,他扯开特尔斐的胳膊,却没想到又被死死抱住手腕。
“我等一会和你去。”火灵有些不悦。
“炽光!”特尔斐大叫,他义愤填膺地控诉:“外面有人因为你死去、师傅一个人那么危险留在那里,让我来找你,你现在就为了那个女人、”他激动地指向阿奎那旁边的门,“就什么也不管吗!”
炽光的脸阴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就势拽着特尔斐走出了院门,命令两侧士兵:
“来人,把他给我带远点。”
特尔斐一听,急的要流泪,他担心师傅,又完成不了师傅交给他的任务,他当时直想跑回师傅身边,哪怕陪她一起死去,但他知道那是不明智的。
面对冷冰冰的火灵,特尔斐怒火攻心,咆哮:“炽光!”
“你不去看血魔她又死不了!你再不救师傅她可能就要死了!”
黑甲士兵已走了过来,拉住特尔斐纤细的胳膊,少年挣扎着,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
他的话有点恶毒,令炽光眼里闪过一片寒芒,他走近正被士兵拖走的少年,微微倾身,冷言宣布:
“她就是我的全部,其他的生死我不在乎。”
接着他便转身,向院内匆匆跑去,不管身后绝望的谩骂与哭喊。
男子像风一样穿过前厅,两侧景物飞逝,他的心紧张地跳动着,在内室门前悄声停下,看到床边一抹白影。
血魔穿着雪白的寝衣,红发披在半肩,她静静坐在那,正侧脸看着弯腰洗毛巾的阿奎那,她的皮肤苍白透明,灰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大,阿奎那拧干水递给血魔,削瘦的手接过,低头将脸擦了一遍。炽光看在眼里,只觉触目惊心的美。
阿奎那转过身时,看到了门前的炽光,她又转向血魔,后退几步行礼:
“火灵使来了,在下告退。”
其实血魔早已注意到,她这才抬起头,和炽光的目光相遇。
见她没有表现出生气和厌恶,炽光走进来,正巧阿奎那从他身边走过,他说:
“你别走,公主还需要你照顾。”
说罢用含着哀伤的笑看向血魔,向她走去。
“公主,哪里还疼吗?”炽光温柔地问,目光扫过血魔缠着绷带的左手,心中又是一缩。
“没事了。”血魔淡淡回答。
这一次,她没有皱眉,也没有冷漠尖锐,在她醒来后,阿奎那就告诉她炽光为了给她喂血不惜两次熄掉自己的生命之火,那对火灵来说就像走在死亡边缘一样痛苦。
在这段沉睡的时间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炽光守在她的床边,一直在和她说话,还给她讲他们以前的故事,讲她还是公主、他是她的守护者时的故事,那个花园迷宫、他们一起钓鱼、在塔楼看日落、说她喜爱的玫瑰糕……炽光还给她讲了之后一年的故事,几乎都是忏悔,她现在想不起来,只觉得在梦里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仿佛自己和他重新走过了科帕萨陷落后的一年。
那一年孤独、痛苦而苍凉。
醒来之后,可能是重伤的身体也缺失了戾气,她开始思考是否应该放下过去,和炽光和解呢?
炽光看到戈薇没有明显拒绝,心中不禁惊喜不已,他坐在戈薇旁边,热切地看着她,话语却是痛惜:
“公主,以后不要使用血魔法了,答应我,好吗?它会伤害你的身体。”
“……”作为使用者的她怎会不知,但除了血魔法,又有什么能给她保护自己的力量?血魔一时未语。
紧接着,炽光小心拢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我会保护你。”
血魔的手停留片刻缓缓拿开,她犯过一次错,此生不会再犯,那就是把自己的安全交给别人。
她错开和炽光相交的视线,浅色唇瓣间吐出一字:“不。”她可以不再对炽光冷言相向,不过像过去一样的守护就免了。她轻轻摇头,“不需要你管,我的命,自己来。”
炽光满脸心痛:“你知不知道血魔法会、会……”他终是说不出口。
戈薇的眼睛看向窗外,回答:“我知道。”她知道,所以她才翻阅先人的笔记,查找破解的方式。
她又说:“不是特殊时候,我也不会用。”
这时炽光居然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戈薇瘦弱的肩膀上,戈薇一时僵住。
“公主……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话语像哽咽,也像叹息。
一阵风吹来,纱帘漫卷,旁边的阿奎那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出去。
戈薇推开炽光,没有理会追随着她的热切期许的目光,对自己的侍女说:“阿奎那,找些吃的来。”
阿奎那从房间的另一边端来盛有糕点的花瓣状分格琉璃盒,交给伸出手的炽光,又说:“我再给大人做些热食。”
她转身,身后火灵的声音响起:
“直接拿过来,我可以加热。”
炽光抬头说话之时,手里托着的盒子被戈薇一把拿走,放在床旁的桌上,炽光愕然回神,看着嚼东西的戈薇,最后无奈笑了笑。
过了一会,阿奎那回来了,却不是一人返回。她抱着竹木饭盒走进来,炽光起身抬手碰了一下,白气便忽然从缝隙间冒出,他接过饭盒向桌边走去。
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
“大人,少将来了。”阿奎那提醒道。
以撒在门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番坐在床沿吃东西的血魔以及摆放碗碟的炽光,皱皱眉,径直对炽光说:
“火灵使,听说时烬为逼你出来不惜屠杀百姓,水华昭为救无辜孤身前往,派那孩子回来叫你,现在生死未卜,你不去看看么?”
原来是特尔斐的哭喊被路过的塞克夏听到,队长又将此事告知以撒。
炽光手里一顿,却看向戈薇,戈薇正在听以撒的讲述,听罢,她皱了皱眉,抬眼看到炽光请示意味的眼神,于是说:
“你快去。”
炽光将空的饭盒拎到一边,又嘱咐:
“公主,你多吃一些,还要注意休息,等我回来。”
接着他又对阿奎那说:“请你一定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