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精灵驻地
门廊处悬吊的照明水晶在夜风里吱呀摇晃,晃动的光晕穿过黑檀木窗,拂过阿奎那放置的星辰花,看到屋内的情景:
炽光像一截木头桩一样嵌在床前的地板上,他身上的黑斗篷甚至都忘记褪下,只拉下了兜帽,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看着躺着的人。
不知是否巧合,昏迷女子所躺的乌木床头,雕刻着蔷薇图案。
另一边,一身黑袍的少将以撒同样锁着眉,背手站在不远处。
屋内还有身兼医师的阿奎那,她在两人身边绕来绕去,虽然炽光不时帮她扶起血魔、在她为血魔擦脸时伸手说“我来。”仍有些不便,却碍于身份没法说什么。
“她怎么样?”炽光的声音疲惫沙哑,这已是第二遍问了。
阿奎那正将琉璃细颈瓶中的药水滴入昏迷女子口中,悬着的的手有一丝颤抖,她凝重回答:
“大人原本身体就不好,现在失血太多,又受了十分严重的伤,这些药物只能起辅助作用,我……”
“那你需要什么药我去找!”炽光打断了她。
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以撒的声音,他盯着炽光,“你看见她用了多少血?”
“用……血……?”炽光竟是愣了一下,一幅画面忽然闪过,加上之前的种种片段串联起来。
戈薇的斗篷里窜出一个东西替他挡住攻击。
以撒说的“鲜血织成的大网。”
戈薇在庭院中看的书上有血液绘制的符号。
血魔……血魔……
炽光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他对自己深深的讽刺。他只见戈薇弯刀长鞭,却忘了她叫血魔、她使用自己的鲜血来施法!怪不得她能从贝奥甫的火焰之掌中跑出,为了制造盾牌保护自己,她流出了多少血液啊……
火灵变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几乎是小心地问:
“血……用血对她有什么伤害?”
以撒看炽光神情如此,他也是面色一冷,没好气地说:
“会死得很快!”
不想这一句刺激到了炽光,他怒目圆睁,厉声问:
“什么意思!”
以撒却不再回话。
正好、终于,两位大人物停止了非第一要务的谈话,阿奎那勇敢地接过话:
“大人您不知吗?血魔法本是禁术,稍微用一点还可以,若是使用太多,就会减少寿命。现在,血魔大人需要补充鲜血精气。”
“减少寿命”这几个字像一只箭射在炽光心口,他身体一晃,脸色惨白,无法相信地喃喃:“你说……什么……”
对面,黑衣少将上前一步,卷起自己左臂的衣袖,道:
“用我的。”
阿奎那看了看神情平静自然的少将,她自己却有微微吃惊,只是低了下头,恭敬道:
“失礼了,大人。”
说罢,转身从药品箱中取出一只指宽的黑柄小刀和一只空瓶。
“你们要做什么?”看着阿奎那就要用刀割开以撒袒露的小臂,炽光皱着眉头问。
阿奎那的刀停住,回答:
“给血魔大人喂血,蕴含高魔力的血液能让大人恢复。”
炽光听罢,排斥地瞥了一眼以撒,坚决地说:
“不!我来!”
说罢根本不待两人反应,他只是抬手一划,那白玉似的手指上便出现一道血口,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他将手凑近到戈薇唇边。
“炽光!”猛然,只听以撒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上前便推开了他。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火灵的一滴血滴在戈薇的唇角,昏迷中的她居然痛苦地皱起脸,呻吟出声,转过了头,那滴血沿着她的嘴角滑下,她的脸依然紧紧皱着。
以撒匆忙拿起旁边沾水的毛巾擦掉那滴血,在戈薇苍白的脸颊处,明显留下一道红痕。
炽光僵在那里,鲜血从伤口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已经渐渐腐蚀了地面,他原本俊美的脸此时都快青了。
他居然……伤害了她……
床榻上,戈薇渐渐平静下来,以撒叹了口气,“还好……”接着转向炽光,目光严厉,毫不客气:
“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吗!她是人!你怎么能用你的血去喂她!?”
这句话伤到了火灵,他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以撒夺过阿奎那手中的刀,在自己的手腕处一划,鲜血流出,一滴滴流入半开的唇瓣间。
炽光抚上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他的生命之火燃烧着,他是圣火中诞生的火之灵,心火不熄,他的能量不竭。
以撒的伤口渐渐凝固,滴血的速度慢下来,他正待用刀再划之时,一只手缓缓推开了他。
“我来。”声音郑重。
以撒奇怪地看向炽光,准备发怒呵责他,却在对方眼里察觉到奇异之处。
原先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是可以看到火一样的光彩,而此刻,那火熄灭了,变得黯淡无光,火灵那容光焕发的脸现在竟带着死灰。
炽光轻轻将自己的血送到戈薇口中,意外的是,这一次戈薇没有任何不适。
以撒眼波一震,惊道:
“你……你居然把你的……”
然而下一刻,这个少将猛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着头,笑得肩膀颤抖,阿奎那在一旁看着,却不知他究竟为何而笑。
炽光的血从来没有凝固,涓涓流着,过了一会,他又跪在戈薇床头,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直到阿奎那说:“已经够了,火灵使。”他才停了下来,下一刻,男子趴在床畔,在他心爱的公主旁边,闭上了眼睛,在他的嘴角,依稀有满足的浅浅笑意。
阿奎那见状,匆忙绕过床尾去看他,只听以撒淡漠的声音响起:
“他灭了自己的灵火,以普通的血肉之躯消耗血液,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自然会恢复过来。”说着,他抖了抖衣袖,将自己的伤口遮了起来。
阿奎那看到男子的身躯一起一伏,才放下心,同时震惊不已,待她再抬头时,以撒已出门而去,少将的背影走入黑暗中,摇晃的廊灯下,竟显得有几分寂寥。
早在他们之前,特尔斐就带着水华昭被接应的人带了回来,水华昭忧心两人情况,将事情简要告诉塞克夏后就一直站在院外,直到看着炽光抱着血魔急匆匆跑回来,她才回房休息,她知道那里并不需要她。
第二天,她本想找士兵打听情况,但以撒担心事情泄露,严禁属下谈论此事,她想了想,又朝塞克夏要来一些药材,自己亲自熬了一锅药汤,然后,她怀抱小石锅向血魔的住处走去,特尔斐则以保护的名义跟在她身边。
入了小院,里面静悄悄的,阿奎那也没有出来,特尔斐不进屋在院内等,于是水华昭一人走过去。
内室的门是开着的,夏日的明亮晨光斜照入屋内,水华昭伸出一只手准备叩门,手却停在了半空。
因为太阳的角度,旁边窗户漏下的阳光正好落在床畔,血魔陷在浅青蓝的被褥间,她深红的发丝应是被细心梳理过,规整地披散开来,仿佛一朵深红艳丽的花,她闭着双眼,平日里那个冷漠的将军此刻变成了安详的少女。
让水华昭无法下手叩门的,是在床榻边,炽光抬起了血魔的一缕红发,放在唇边痴迷地亲吻着,而他瑰丽美好的脸上,竟是泪水涟涟。
那双所有人都会眩目的眼睛,此时忘记一切地注视着沉睡的人,灿烂的阳光下,如玉脸颊上的两道泪痕仿佛洒了银屑般发光,他的双唇喃喃开合,隐约有沙哑的哭诉,他的嗓音原本动人,现在一听更是令旁人也想为之哭泣。
晨风吹动着窗台上的星辰花,纱帘簌簌,这份令人心碎的美仿佛可以持续到时光的尽头,一切不容得外人打扰。
水华昭连呼吸都停了,她后退一步,才呼出气来。
那一幕深深定格在她的脑海。她心底泛起一阵难过,不知是看了流泪的炽光而产生共请,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极轻极轻地将药汤放在门外,然后转身离开了。
特尔斐看见师傅不一会就出来,也辨认出她的神色,不知师傅又受了什么气,心里堵得慌,就刻薄地问:
“血魔还没死吗?”
谁知水华昭竟诧异地瞪大眼,那美丽的碧眼中带着愠怒,她微微皱眉,声音严厉:
“特尔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固执的少年一撇嘴,索性说了出来:
“她要是死了,说不定他就能看到您的好了!”
水华昭站住了,她气的不轻,深深呼吸之后,她明白了少年的心意,叹了口气,摇摇头,神色终于温和下来。
她忽然两手按住特尔斐的肩膀,自己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倔犟的孩子,慢慢说:
“特尔斐在科帕萨长大,难道不知道灰色公主和守护者的故事吗?”
特尔斐也是聪明孩子,他面露震惊,指着屋内大喊:“什么?……难道……”
“血魔和炽光,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啊……所以,特尔斐,不要那样想了。”水华昭温柔而慈爱地教导他,够着摸摸他的脑袋,又笑了笑:
“你现在还小,不懂事,爱自有缘由,怎么能强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