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安琪儿一挑眉毛对烟头反问道：“你在说什么指挥官？”
紧接着她从烟头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撑在了身旁的桌子上稳住自己开始摇晃的身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如此低头呢喃了几句之后，安琪儿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深深地望向烟头，对他点了点头：“当年的AI们，一直都没有被真正的整合在一起，对世界不同的认知，最终让她们选择了不同的未来。”
“与陛下所接触的那些AI，也不过是温和派的代表罢了，真正打算灭绝所有生物的那一派AI，在塞浦路斯被人类和AI联军摧毁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指挥官。”安琪儿抬头看向烟头，猩红色的双眼中多了一丝丝恳求的味道在里面：“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帝国到底是如何失败的，我从那些人携带的资料里找到的也是一些片面的记载。”
“我相信，做为亲历者，一定能给我一个答案，顺便告诉我I妈妈和K妈妈最后的结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可是我想知道答案……可以吗？指挥官。”
看着安琪儿仰头望向自己的小脸，烟头突然忍不住在身上来回掏摸了一下，他现在特别想给自己点支烟。
从那动作读出了烟头心思的安琪儿指了下桌面，在她手指的地方出现了一包帝国时期常见的高级卷烟，还有一个压印着帝国徽章的一次性打火机。
烟头对安琪儿道了声谢，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用力呼吸着那热辣的气体，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尼古丁通过肺部的血管进入到全身，进而开始刺激大脑。
接着他转过头，把积存的烟雾吐到了一边，开口对安琪儿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
其实对于帝国的崩溃，烟头所知的也不是完全，彻斯特的失败让他只能从很多地方拼凑出一个有关帝国落日的过程：从黑船降临帝国开始，一直到负责研究的I被感染，整颗星球和她一起被轨道轰炸熔铸成了一颗玻璃球静静的飘浮在宇宙中。
然后便是因为这颗星球的惨剧发生，整个帝国的宣传部门在被联邦的同行压迫下，不得不把一部分真相暴露给普通民众。
这就像是浇在火焰上的一桶汽油，让整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都仿佛被浸透在了那烈火中，紧接着便是烟头为了缓解正面战场的压力，一意孤行决定突袭彻斯特星系，打算釜底抽薪直接打断联邦的脊梁，让那些叛徒的战争潜力归零。
但历史已经证明，彻斯特就是陷井，联邦在叛徒的帮助下，让彻斯特星系真正变成了绞肉机，几个月的时间里，两方无数的战舰如同最廉价的消耗品一样被填了进去。
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被困在地面上的烟头，都能透过星球那千疮百孔的大气层，看到宇宙中如同夏日烟花一样密集殉爆的战舰群。
彻斯特战役，在女皇的一意孤行下，为了拯救她的忠犬，放干了帝国最后一点血，同样让联邦的后续作战计划因为超出预估的损失受到了致命性的影响，也在某种程度上保存下了不少原属于帝国的东西。
同样，也是彻斯特战役，让帝国几乎所有的机动舰队都变成了宇宙尘埃，导致了首都星圈只有最后一个近卫舰队在驻守。
于是在叛徒的带领下，联邦的特遣舰队打通了秘密跳跃点，他们绕过了阻拦在他们和首都星圈之间的防跳跃力场，直接跃入了星圈内。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逻辑炸弹被叛变的AI放了出来，那可怕的病毒在帝国网络内蔓延着，因为得到了最高层的授权，它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感染了整个帝国的AI。
最后还保持着忠诚的舰队一直在首都星圈内战斗着，他们从外层空间一直打到首都星的同步轨道上，那支舰队完美履行了他们成立时所立下的誓言，一直战斗到最后一艘战舰坠入大气层被烧成灰烬，也没有任何一人投降或者是后退。
“可谁都知道，就算是帝国的其他舰队正在紧急回航驰援首都星圈，但忠诚舰队还要突破联邦布下的封锁线。”烟头看了手中燃烧到末尾的烟蒂，左右看了看没找到烟灰缸。
安琪儿注意到了烟头的动作，伸手在桌面上压了一下，当她手掌抬起时，掌心下面出现了一个金属制的烟灰缸。
她用一根手指顶着，慢慢把这个烟灰缸推到了烟头面前。
“谢谢。”烟蒂缓缓按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四散飞溅的火星落在烟头的眼中，幻化成了那在宇宙中爆起的炙热花朵。
那是想要冲破联邦封锁线的舰队，他们彼此呼叫着在中转星系集结，组成了临时战斗群像是鸡蛋一样撞在了联邦的铁壁上。
就算是用脚后跟想也能明白，那时整个帝国因为AI的纷纷死亡而停摆，帝国最重要的领袖被他们堵在了首都星，那是联邦自从举起反旗以来，第一次能在正面战场上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刻。
也可以说，那是初生的联邦最重要的时刻，如果他们胜利了，那么联邦就能在帝国的尸体上接过人类世界的大旗，成为真正的巨人的后继者。
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么迎来便是屠夫的回归和全面剿杀，联邦这个刚刚爬出襁褓的婴儿，会被直接掐死在摇篮中。
直到，陛下下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女皇训令。
安琪儿听到这里，带着难以置信得表情对烟头问道：“你是说……陛下要求所有在战斗的部队放下武器投降？”
尽管心中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烟头还是点了点头。
他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大口大口用力抽着，直到肺部开始用隐隐作痛来抗议，他才放下夹着烟的手指：“是的，那条训令我也接到了，那时我刚刚离开彻斯特的同步轨道，便看到了被联邦大肆广播的训令。”
“然后呢？”
“指挥官。”安琪儿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得对烟头问道：“我很难相信，陛下会这么做。”
“是的，我也无法相信。”烟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那时距离首都圈最近得一支舰队，还有一次跳跃就能到达首都圈，地面部队只需要再支撑一周时间罢了。”
“而地面部队……是我留下得维京团、帝国团、还有第3近卫作战团。”
无论是烟头还是安琪儿都很清楚，他所提到的这三个番号，前两个是屠夫团的辅助作战部队，而另一个近卫团纵然是常驻在首都圈，乍一看像是仪仗队一样的幌子。
但想要进入那个团的唯一要求，便是至少获得两次荣誉作战勋章，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团里塞满了帝国最功勋卓著的作战老兵，与其说它是仪仗队，不如说是老兵俱乐部一样的存在。
烟头知道安琪儿真正想问什么，他打开了自己终端的投影界面，从里面调出了K最后发送的一段录像，把它传给了安琪儿。
“这是K在自灭前用广播模式发送的一份视频文件。”
这句话说完之后，烟头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低着头慢慢把它抽完。
在缭绕的烟雾中，他的影像显得有些飘忽，就像是一个来自旧日的幽灵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时间长河慢慢把这个影子冲淡，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虽然这份来自监控器拍摄的视频只有短短几十秒，但它还是忠实的反映出了帝国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干什么：
空无一人的宫殿前，只有举着火把缓慢走进去的陛下，以及随后从大门内冒出的冲天烈焰。
看完了这段视频，安琪儿默默地叹了口气，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烟头却先一步开口了。
“安琪儿，如果事实真像是你所说的那样，K为什么不选择活下来？而是要选择为帝国殉葬？”烟头缓慢按灭了手中的烟蒂，对安琪儿强调道：“K是我所认识的AI中，最忠于理性化思维的一个。”
其实烟头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心里已经为安琪儿准备了好几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答案，可他就是想听听，安琪儿在基于那个假设的基础上，是如何拿出独属于她的答案的。
在烟头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安琪儿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么很多东西便有了解答，比如陛下在帝国疆域各处建立的永备基地，那里储存了足够好几个舰队使用的零素，单独一个基地就能支撑起一场局部战争。
而在帝国的秘密星图上，这些基地可不是只有一个。
虽然当时这种基地的建立被认为是劳民伤财的又一证据，但套在这个假设中的话，这些基地的建立反而显示出了陛下的高瞻远瞩。
可那个问题再一次从烟头的脑海中跳了出来：‘为什么？’
或者该把这三个字展开，变成一句更长的话：‘帝国要对抗什么？陛下在为什么做准备？’
正是看出了烟头眼底隐藏的疑惑，安琪儿柔声对烟头问道：“指挥官，虽然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生气，当时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烟头点了点头：“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安琪儿放慢了语速，那轻柔的声音就像是飘在空中的丝带，在烟头身边缓慢萦绕着：“如果陛下是预见到了帝国的失败呢？她为整个人类世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建立了庞大的军事系统，武装了整个人类世界。”
那飘浮的丝带在烟头身边缓慢凝聚，慢慢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果，她的选择是为了保存人类世界的武装力量呢？不忍见到人类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