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犹豫的烟头选择是点头承认，还是不予回应时，另一边的普罗米修斯却又发出两声尖笑。
“别听她的，这里就是你的精神世界。”她低沉磁性的声音如同梦中最深处爱人的呢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钻入了烟头的耳中，进而开始侵蚀他的精神。
“这里就是源自人类的梦境，你可以在这里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也可以弥补一你无法在现实世界忍受的遗憾。”
“所以，为什么不呢？”
普罗米修斯低头看了看脚下那道被雾气勾勒出的分界线，又抬起头隔着头纱看向烟头，然后她突然伸手，慢慢掀开了面纱。
“不要看！”一双手突然捧住了烟头的脸，强迫他的视线从普罗米修斯还没有完全掀开的头纱上挪开。
盯着烟头的双眼，安琪儿能感觉到他正在努力想要把头转回去，连忙对烟头说道：“指挥官，这里不是你的精神世界！你不要被普罗米修斯骗了！”
“不不不！不是普罗米修斯！”安琪儿使劲摇着头，更正了自己的口误：“那只是一个普罗米修斯割舍下来的昂余替代程序！是个残次不全的废物！”
“所以你怎么会被一个废物控制呢？你说是吧指挥官？”
安琪儿脸上的笑容，配合着那开裂的面颊，让人有种下意识想要挪开视线的欲望，因为它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烟头的视线却没有挪开，他只是平静得看着安琪儿，一双黑色的眸子无悲无喜，甚至像一双玻璃镶嵌的假眼一般，很难从中读出烟头此时真实的心绪。
其实烟头此时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从那认知中退出来，悔恨和仇视像是两条盘旋在一起的毒蛇，正在缓慢啃噬着他自以为坚硬的如同花岗岩一般的内心。
悔恨是源于对自己的仇视，因为他很难想象，当年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陛下的打算。
仇恨则是在与心中如同AI底层代码一般的忠诚互相斗争不休，要是当年的命令源自陛下，吉米纯粹是为了执行陛下的命令，才把她抛在那颗星球上……
烟头觉得自己很难再去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帝国最忠实的拥护者，就算是帝国毁灭了几百年后的现在，他也是最忠实的人之一。
其实认真去翻检记忆，现在的烟头是能找到一点端倪的：比如曾经一次出征前的例行会面，陛下就悄悄对他说过一句话：‘别总是在我面前秀恩爱，我也是女人，也会妒忌的。’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句好友间的玩笑话，却没曾想到，当时的陛下说的是真心话，并且还把它付诸实施了。
正当烟头打算继续去翻检自己的记忆时，一阵来自脑后剧烈的疼痛却突然袭来，它就像是一根炙热的铁钎被从枕骨后方直接插进了大脑里，还在使劲搅动着。
在剧痛带来的幻觉中，烟头甚至感觉自己都能听到那铁钎头在摩擦头骨内层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也正是这疼痛，把他短暂拉回了现实世界，在一阵阵明灭不断的视野中，他看到的还是那双绿色的眸子，以及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的叫喊声：“快点！我要十毫升，不！给我三十毫升六号制剂！”
“嘿，亲爱的，别睡过去，别睡过去……”
米雪儿柔声的呼唤在此时起了反效果，它就像是床边响起的摇篮曲，让烟头再一次沉入了意识的深海中，那些耳边响起的声音就像是被海水传导过来，来自海面的呼声，渐渐离烟头远去。
在意识的深处，头顶上的火球还在散发着炙热的光芒，地面被火球炙烤着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黑色底色，它在安琪儿和普罗米修斯的影响下，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雾气翻滚不休，已经遮盖到腰部的属于普罗米修斯的世界。
另一边则像是刚被熔岩和地震肆虐过的星球表面，地上遍布着正在向上喷涌着火焰的裂口，穿着一身黑色的安琪儿就站在一片裂缝中央，那些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辐射的裂隙中隐隐能看到翻滚着赤红色的熔浆。
烟头正站在这条分界线靠近安琪儿的一侧，他并没有去闪避脚下喷出来的烈火，也没有去在意那些连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的高热，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本该满是皱纹的手，此时却带着一片病态的苍白，手术留下的疤痕还在手背上没有愈合，粉嫩的伤口细密得如同异色纹身，勾勒出皮下神经的位置，让烟头忍不住回忆起那持续了几个月，把自己几乎活活拆开又重新缝合在一起的改造手术。
“这就是帝国对你所做的。”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在烟头耳边响起，这次那声音虽然依旧低沉，但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魅惑在里面。
那就仿佛是烟头心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应和着普罗米修斯的语句，不断诉说着帝国对他所做的一切，放大着他心中刚刚对帝国，或者该说是陛下产生的仇视感。
它不断描述着烟头为帝国所做的一切，为帝国所牺牲的一切，但到了最后，他却被自己所信任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所背叛。
‘你付出了你所能付出得一切，你的身体，你的意识，你得忠诚，你得未来。’
‘看看她用什么回报了你？她甚至连最基本的幸福都不愿意给予你，即使帝国还在，那你终其一生能做的也只是成为没有感情的工具，为帝国奉献到死却得不到哪怕一丝丝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烟头无从分辨这到底是自己心中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丝丝逆反心理，还是普罗米修斯故意在放大他得情绪。
正是带着心中得疑惑，烟头忍不住想去问问普罗米修斯，或者该说是普罗米修斯离开之后剥离出来得替代程序，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时，就听到身边响起了安琪儿得大吼声：
“别看她！！”
但此时烟头的头已经抬了起来，他看到了在那翻滚不休的雾气中央，是一张被火焰所扭曲的血肉，形成的干瘪面容。
那张被烧的开裂的嘴缓慢张合着，面颊上干硬的皮肤被触动，不断剥落着像是一块块被岁月所侵蚀的斑驳墙皮。
独属于陛下的威严声线从那张扭曲的嘴里传了出来：“这就是你抛弃我的理由？”
此时那些翻滚的雾气也变了个样子，它们就像是缭绕在尸体边的烟雾，向上蔓延着想要爬过那无形的分界线，侵入到这个满是高温的世界中。
“我给了你尊严！我给了你未来！我给了你活下去的理由！我让你这条野狗找到了真正的家！甚至把我自己都要交给你……”
那张脸怒吼到这里时，忽然变成了正常的样子，那还是烟头记忆中的陛下，但与技艺不同的是脸上还残留着两条长长的未干泪痕。
“可是你，给了我什么？背叛？还是出卖？”
烟头转过头，不再去看普罗米修斯拙劣的表演，他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安琪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一定有一个能说服我，且准备好了的答案。”
安琪儿一时没法烟头此时冷静的表现，她愣了一下才看了眼烟头身后的普罗米修斯，又把视线转回头烟头脸上，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她哪知道，烟头心中的怒火正在一路上升，要不是有坚硬的颅骨挡在下面，说不定那火焰都冲破头顶形成冲天的火柱了。
或许是从烟头眼中读出了那炙热的情绪，亦或是安琪儿早就等待着这一刻，所以她立即就进入了状态，抓着烟头的手拽着他离那分界线远了一点之后，才一脸认真得对烟头说道：“指挥官，或许你会以为这里是你的幻觉，但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或者该说，它是真实存在在女皇号上的，因为这里是女皇号上的数据空间的具现化。”
这个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超出烟头认知的答案并没有解决烟头的疑惑，反而让他觉得更好奇了：“安琪儿，我从其她AI口中听说过这个空间。”
烟头想起自己在改造塔里看到的I和K给自己的留言，她们当时就在那个空间里，可在他的认知中，这个AI用数据模拟出来的世界，就像是独属于她们的闺房一样，没有办法把自己意识数据化的人类，是只能通过外放的讯号，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和其中的AI交流的。
怎么可能真正进入到这个世界中？
对于烟头的疑问，安淇尔是这样回答得：“因为你的改造，你经过了太多的改造，大脑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蛋白质构成的了，被纳米结构替换过的大脑会把一部分意识转换成可以读取的电子讯号。”
她放开攥着烟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脑瓜：“人类的神经元互相交流的方式，本身就是通过生物电的放电现象的，所以转换成电讯号并不是多难，难得只是如何重新编译，把它重现出来罢了。”
“而你的改造，就让这种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烟头回头看了眼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的普罗米修斯，对方此时已经把面纱放了下来，遮盖住了那张令他愤怒不已的焦黑面庞。
当他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安琪儿脸上时，并没有再去纠结为什么加强脑部结构，以应对使用异能时对大脑的冲击的改造会有这种奇特的副作用，而是直接把问题拽回到了核心位置：“那么你告诉我安琪儿，为什么我会被拽来这个空间？”
“因为你的感情波动太大。”安琪儿用满是仇恨的眼光看向普罗米修斯：“指挥官，为了作战效能，你的感情和激素内分泌是被插件所控制的，它能让你保持冷静，以应对常人难以承受的糟糕状况。”
用烟头听腻了的一段话做为开场白之后，安琪儿接着说道：“这些情绪管理插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安全锁，保护你的大脑不会被外来的讯号所干扰。”
“但是……”她从普罗米修斯那里收回视线，对烟头很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配合着摊开在身体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