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之前提到的‘黑船’这个名词，被安琪儿反手拿过来将了自己一军，烟头并没有如安琪儿预料的那般表现出因为被冒犯而产生的愤怒等情绪，他只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

因为烟头并不傻，从安琪儿的说话方式中，他就能推断出：就算黑船不是安琪儿发射的，也会与她有不少的联系。

也正是在这时安琪儿才注意到，烟头自从进了房间之后，脚步便一直没怎么挪动过。

透过安置在房间四处的摄像头，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烟头在防着她’的结果。

不过安琪儿并不在意这些，她旋身坐到了刚才自己扶着椅背的那张椅子上，用手隔着兜帽撑住了有点沉重的头颅，歪着头挑起嘴角看向烟头。

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烟头觉得兜帽的阴影下并不是那被绷带裹住的双眼，而是有一双真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在沉默得观察着自己。

明白安琪儿在等待自己答案的烟头，沉吟了几秒后抬起头看向安琪儿，微微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随着这句话从烟头口中说出，他注意到安琪儿的影像再次波动了一下，但这并不影响烟头慢慢的向后退了一步。

烟头停下脚步，慢慢转头仔细看了看这间并不大的指挥厅，这里四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锈迹以及已经变成了黑色，用血写就的疯狂字符。

当视线环游一圈，最后落在安琪儿脸上时，烟头笑了笑。

“安琪儿。”他盯着面前的投影，嘴角挑起一个古怪的弧度：“其实，你一直都没有说实话对吗？”

虽然烟头并不善于去分析，虽然他在很多时候都选择抛弃自己的智商，选择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去解决他所遇到的问题。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脑子，也不代表他不会思考！

其实从烟头来到这间行宫开始，他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又一次陷入了幻觉中？

如果说这只是他的错觉的话，那么米雪儿在他走进寝宫前最后所说的话就成为了证据之一：她并没有发现烟头的战甲有其它对外联络的迹象。

当然，这还要再加上吉米的通讯：烟头很了解自己这位‘老朋友’，他不让自己插上那个插头肯定是有理由的。

接着便到了安琪儿一直对他所说的话了。

烟头承认这些话对他来说，很有诱惑性；同时他也承认，自己在踏入女皇号的船舱内时，便有一种想要知道一切真相的欲望。

但是他，想知道的不是这种被修改过的真相！

安琪儿所说的东西，全部都是他已经知道的，或者是心中有过揣测的东西。

比如那三个AI联盟的徽章，在大气改造塔中，I给他传送的数据包里有很详细的说明；比如安琪儿那令人悲伤的请求……曾经在帝国的时候，AI中有过一种新的思潮，这种思潮让他们主动选择抛弃了自己无限的生命，在程序内部给自己定了一个，到了时间就会自动摧毁自己所有核心代码的末日倒计时。

比如……

烟头能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太多的理由了，变成数字化储存的记忆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怕，但快速读取和永不健忘的功能让他总是能轻易的找到安琪儿诉说中的漏洞。

或许不该说那是漏洞，而是某种烟头自己潜意识中想要得到的答案。

于是，一切线索汇聚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必然的答案。

此时被烟头盯着的安琪儿，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她抬起满是血泪的脸看向烟头：“指挥官，难道你不想要知道答案吗？”

又是这个重复的问题，它就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拷问。

曾经‘答案’这个词折磨了烟头很久，在帝国消逝之后，烟头是最疯狂的那个人，他根本无法接受如日中天的帝国就此落幕。

所以他做了很多：疯狂的寻找各种各样的证据，去刺杀去颠覆，去运用自己所学到的所有东西尝试着让初生联邦死在襁褓中。

但时间证明，起码他当时是错了。

那时候的民众已经选则忘记了帝国，他们早就厌恶了帝国的高压统治带来的安全感，选择了拥抱更为宽松的联邦。

所以在看清楚这一切之后，心灰意冷的烟头才会选择在J的建议下走进冬眠舱，他打算一直睡到世界末日，或者是下一个没有联邦的时代。

当烟头的思绪走到这里时，安琪儿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轻移莲步走向了烟头。

在她的投影向着自己行走时，或许是因为错觉，烟头注意到了安琪儿的投影开始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

一些红色的字符，慢慢爬上了她黑色的袍子。

烟头很难去用语言描述，为什么他能在黑色底色的袍子上，看到那些红色的神秘字符，但那些字符就这么出现了：它们如同向上蔓延的火焰，又如同忽略了时间的影响，向上飞快抽枝发芽的，那带着恶毒的刺的荆棘。

这些字符慢慢向上移动着，直到占据烟头的所有视野，直到让安琪儿的脸上浮现出如同纹身一样的字体。

感知到这种变化的安琪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字符，抬头看向烟头时，脸上多了一种魅惑的笑容。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光是看着那个笑容，烟头耳中就仿佛就想起了欢声歌唱，那个属于安琪儿的独特声线，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唱着肃穆的圣歌。

那歌声飘渺却又有着极特殊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就想把自己全部的精神投注进去，忍不住想要被那歌声所引导，踏上通往彼岸乐园的路途。

当那踏上乐园的想法从烟头内心深处升起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能懂歌词了：这些歌词虽然曲调不同，但通篇都是一句话：‘抛弃无用的肉体，让精神得到自由，通往无拘的彼岸，在乐园中安眠。’

这种程度的诱惑对烟头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甚至连头都不用摇，就把那影响隔绝在了自己意志力构成的墙壁的另一面。

“所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上浮现出的蓝色光芒，视网膜显示器中开始不断弹出窗口，视界右上角的异能剂量表也跟着开始闪烁。

烟头攥紧拳头，让那蓝色的光芒消逝在了五指间，看着安琪儿满是红色字符，像是个异教祭司一般的容颜，开口问道：“你实在骗我吗？”

“你，是什么？”

安琪儿在烟头面前站住脚步，随着她胸口的起伏，白色的雾气从她口鼻中缓慢倾泻出来，它们越过了短暂的距离，撞在了烟头头盔的面甲上，让头盔两侧的摄像头上出现了凝结的寒霜。

“就像你所认知的一样。”她绽开嘴角，对烟头轻声笑着，那神圣的歌声还在烟头的耳边回荡，此时落入烟头耳中的语句，仿佛成为了歌声的注脚：“我是答案。”

“我是一切的答案。”安琪儿的笑声具有着某种奇妙的穿透力，它越过了头盔的阻隔，穿透了被烟头关闭的对外拾音系统，甚至也跳过了听小骨的震动，直接作用在了烟头的脑神经上：“世人有纷扰困苦，有感情有仇恨，也有爱情有欣喜。”

“但这些的源头是什么？”安琪儿伸出双手，那满是伤痕和细小红色字符的手指慢慢印在了烟头头盔两侧。

那些附着在她手上的红色字符，在手指与头盔接触的一瞬间，就像是蔓延的可怕感染一般，爬上了烟头的头盔。

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病毒，它们在烟头的头盔上生根发芽，不断分裂着仿佛把他的头盔变成了刚从血池中捞出来一样鲜红。

于此对应的，烟头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缘也开始爬上那些红色的字符，它们在边缘蔓延着，如同上涨的洪水，慢慢淹没着理智的孤岛。

烟头此时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微微低头，看着蒙在安琪儿眼上，那如同一块小小的屏幕，上面不断闪烁着红色字符的绷带，仿佛在隔着头盔和那块布匹与安琪儿对视着。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挑起嘴角，用上扬的嘲讽语调对安琪儿接着问道：“就是变成怪物吗？”

安琪儿并没有被这个问题所难倒，她轻笑着说出了答案：“如果一切的苦难都是来自于灵魂，来自于灵魂之间的差别和灵长类生物之间的误会呢？”

“人类在哲学上已经深刻探讨过了这个问题，答案是无解的。因为人类是天生就无法取得共情的生物，他们或许会为了秋天的落叶而落泪，为了春雨下生长的植物嫩芽而感伤。”

“但是。”安琪儿轻声诉说的话语，落入烟头的耳中却像是沉重敲打在垫子上的法槌：“人类却天生无法去理解自己的同类，从最早能站起来的古人类开始，战争和误解就一直贯穿在你们的历史中。”

‘你们。’这个特殊的词被安琪儿说了出来，它落在烟头的耳中，就像是狐狸不小心露出在灌木丛中的尾巴。

“所以如果要解决这些问题……”

“便要抛弃肉体是吗？”

听到烟头的抢答，安琪儿轻笑了一下，她捧着烟头的头盔，欠起脚尖想要给他一个吻做为奖励，却被烟头朝后仰头的动作避过了。

不过安琪儿并不在意烟头的抗拒，在那圣歌声中，她轻轻点了点头更正了烟头语句中的错误：“不是抛弃，而是融合，是向着更高层次的融合。”

她轻声强调道：“灵魂的融合。”

“哈哈哈！！”听到这里，烟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后退一步抽离安琪儿捧着自己头盔的双手，放声大笑着，仿佛听到了人生中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顶着那刺眼的红色头盔，终于笑够了的烟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安琪儿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戳穿自己的耳膜，就可以让那SHA，BI一样的声音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