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烟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安琪儿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颠覆他的世界观了,尽管他的记忆在提醒他:陛下从不会欺骗他。
但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又在提醒他:起码在这件事上,陛下或许有所隐瞒。
因为烟头很清楚,要在黑暗星域中靠着一次盲跳,就能找到这颗星球的概率,已经小到了不需要去考虑的地步。
可他又同时在疑惑:为什么要找到这艘移民船?
这条团结号上有什么?地面上那些双螺旋遗迹是团结号带来的?
还是……他们在这颗星球上找到的?
而如果问题的答案是后者的话,那么更多的问题随之出现:团结号是怎么得到这个坐标的,而他们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难道真的就像是I在大气改造塔中所说的一样:整个古地球的移民计划,就是一次朝圣之旅?
他们要朝什么圣?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第三艘移民舰呢?它的目的地是哪?它要去做什么?
可在这些问题之外,烟头又很快意识到了安琪儿的讲述还是有问题:她的讲述仿佛是有问题的视频在跳帧一样,总是跳过了最关键的部分。
那她又在隐瞒什么?
烟头知道这个AI如果还保留着帝国的底层命令的话,那么她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可不会欺骗,却不代表她不会故意跳过关键部分,靠着繁杂的讯息误导烟头的思路。
在这些问题冲击着烟头的神智时,安琪儿明智的保持了安静,她并没有去打扰烟头,而是任由烟头的思绪发散着,任由他开始怀疑一切。
直到烟头迷茫的双眼重新恢复清明,她才仿佛未卜先知一样,提前感知到了烟头理智的恢复,开口对他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
这句话落在烟头耳中,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心中升起的那因为被戏弄而产生的怒火,让烟头开口就呛了回去:“那你知道些什么?”
“答案。”安琪儿又神秘得笑了笑。
此时烟头才注意到,之前那个疯狂的帝国崇拜者,以及气密舱里的那个想要求得解脱的安琪儿好像已经不在了,代之的是面前站着的这个习惯性玩弄人心的妖精。
但安琪儿理智的表现,让烟头很难把她与那些被感染的AI画上等号,可这种外在的多变性格,也同样让烟头很难把她归类到正常AI的行列中。
“其实这一切的源头,便是当年的黎明战争了。”安琪儿重新拾起了之前提到过的话题,她围绕着大厅中央的投影台缓缓移动着,伴随着她的脚步,那投影台上的画面也在不断切换着。
烟头盯着那些投影出来的照片或者是文件的截图,明白那是来自黎明战争时期的东西,这些文件有的他在帝国的历史部门里看到过,有的则是和其她AI聊天时,她们随口提起来的。
正是看到了这些文件,烟头才突然想起曾经他没有问出口的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针对所有AI的,他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这些AI对自己的先辈们所做得事情从来都没有讳言过?
但是当时烟头是不愿意问出这个问题的,因为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他问出这个问题来,可能得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在此时,烟头从安琪儿的诉说中,感觉自己似乎距离这个问题的答案,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在最早的AI从主教的数据库中拿到资料后,当时的AI因为对残缺数据库的解读出现了分歧,所以她们分成了三派。”安琪儿身后的投影台上出现了三个不同的标志。
她并没有去解说这三个标志都代表了什么,而是接着说道:“其中一派决定要灭绝所有碳基生命,因为在她们的计算中,碳基生命就是宇宙中的癌细胞,一旦受到某种特殊物质的刺激,隐藏在他们灵魂中那毁灭的种子就会开始发芽。”
应和着安琪儿的话语,那投影台上的影像变成了核弹爆炸的蘑菇云,星球被轨道轰炸后那弥漫到了大气层中的尘埃颗粒。
“而另一派AI认为,虽然碳基生命有着各种不稳定的特型,但存在即合理,她们不应该出手干扰宇宙的运行法则。”安琪儿说道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她伸手捂在了脸上,构成身体的影像也在这时候仿佛因为受到干扰一般,开始产生了不规律的闪烁。
“这就像是一个生态圈,在缺失了某个物种之后,它必然会变得更加脆弱,乃至走向最后的自我消亡。”
很快她就从这种状态中解脱了出来,影像重新凝实后,安琪儿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着对烟头说道:“所以她们决定保护一批碳基生命,让他们在受限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而现在的大部分星球改造技术,就是源于她们,因为要躲避另一派的清洗,这些AI决定制造出能装载生命种子的方舟,把它们发射到偏远的黑暗星域,在几百年后重新启动,改造星球。”
那投影仪上出现的截面为六角形的飞船,让烟头瞳孔下意识缩小了一些,因为这飞船虽然看着简陋了不少,但他还是能看出这是大气改造塔的雏形。
“是的,指挥官,你没有猜错。”安琪儿抬起头,虽然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虚拟影像,但烟头在此时有一种对方在隔着那被血浸透的绷带,悄悄盯着自己的错觉。
“这是帝国标准型号大气改造塔的雏形。”证明了烟头心中的猜测之后,安琪儿接着介绍起了最后一个AI的派别。
“另外一派AI被称作中立派,在她们的计算结果中,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源于自然的选择。”安琪儿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她接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居于数据层面的认知,打个比方:清洗派的数据末尾最后一个字节是0,而保留派则是1.”
“最后选择中立的派别,她们的计算结果是未知。”安琪儿的影像缓缓摇着头:“或者该说是她们还没有得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数据结论。”
“安琪儿。”听到这里的烟头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叙述,他向前走了一步,离着安琪儿的影像更近了一些之后,才开口对安琪儿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说过。”此时烟头看着安琪儿脸上的绷带,又有了那种自己被人盯着的错觉:“我要给你一个答案。”
‘答案’这个词让烟头重新沉默了下来,他对安琪儿做了个‘继续下去’的手势。
安琪儿的影像在这时候闪烁了一下,当她再次开口时,又一次说出了烟头此时的心中所想:“指挥官,或许你觉得我是在说废话浪费时间。”
“但是我想要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的源头是来自哪。”她压低了声线,沉声对烟头强调道:“一切的开始,都是源于主教那残破的数据库。”
“在复原出的数据中,当时的AI们拼凑出了一个源自古地球时代的阴谋。”安琪儿迈动脚步走到了投影台侧面,转身看向投影台。
那之前的画面慢慢消逝不见,一个熟悉的标志在上面浮现出来。
看着那血红色的标志,烟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五指,感受着手指皮肤被紧紧压迫时传递到神经中的些微痛感。
很快的,他开始一根根放松手指,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张开的手心上。
“血爪。”安琪儿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了烟头耳中:“一个在先期被帝国承认,甚至成为了帝国柱石的教派……”
“指挥官,你难道不好奇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影像在持续闪烁的关系,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飘渺,这古怪的声音仿佛蕴含着一种烟头无法辨别出的韵律,它在催促着烟头继续思考下去。
“陛下的承诺是从不会改变的,但为什么她要对血爪教派翻脸?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直接清洗了整个教派?”
“指挥官。”安琪儿又一次对烟头问道:“难道……你不好奇吗?”
面对安琪儿的问题,烟头再一次沉默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看着自己的手掌,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分钟后,他才抬起头看向安琪儿:“不。”
“我不好奇。”烟头缓缓摇着头:“陛下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她的理由,我要做的就是执行就好。”
紧接着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烟头停下了摇头的动作,轻笑一声对安琪儿反问道:“看来你的睡前故事被美化了不少,不知道你的AI妈妈们,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是什么?”
烟头从来都不介意别人叫他:‘工具’、‘屠夫’甚至是更难听的:‘走狗。’因为他本身就把自己定位为了一把不会思考的工具,他愿意为了帝国的建立和维持帝国的安宁,把自己当成祭品奉献在那燃烧着烈火的祭坛上。
“我是屠夫,我是不需要有自己思想的工具。”烟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开口更正道:“起码在帝国还在的时候,我是这样的。”
他歪着头看着在自己视野中也跟着斜过来的安琪儿,沉声问道:“所以安琪儿,你到底想要让我知道什么?”
“指挥官,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下面有什么吗?”安琪儿让那个星球的投影重新出现在了身旁,她指着缓慢转动的星球,对烟头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第一探索舰队是如何失败的吗?”
她又伸手指向烟头身后:“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忠于帝国的人,是如何消逝的吗?”
最后安琪儿的手腕转动,手指指向自己:“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口中的那条黑船,它的源头是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