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的面容还是隐藏在炫目的光亮中，但烟头能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透过光幕盯着自己，期待着自己的回答。

此时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自己能重新回到那个宫殿中，真实的站在此时这个位置，开口告诉对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时间不可以倒流，记忆也不能被篡改，所以他听到了自己依旧冷漠的声音：“这只是个小问题，我很快会把它解决。”

听到烟头这种再公式化不过的回答，天使的无力感更甚了，她的肩膀重新塌了下来，伸手撑住疼痛不已的额头，对烟头挥了挥手。

在烟头即将离开大殿的时候，他听到身后天使又对他说道：“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我不希望失去你，所以如果遇到什么……”

大殿的门在烟头身后缓缓关闭，把天使没有说完的话隔绝在了他的身后。

汹涌的记忆洪流在此时嘎然而止，它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只剩下一堆函待解决的数据碎片残留在烟头的脑海中。

而烟头此时则站在自己刚才停留的位置，也就是大殿的门口，心中的愧疚和悔恨让他忍不住低下了头，看着脚下那两堆大门形成的灰烬。

之后发生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记录：他带人去了彻斯特，一头扎入了联邦的陷井中。

联邦用整个彻斯特星系当作诱饵，把他困住之后便是持续了几个月的可怕战争，整个战场从宇宙中开始，不断有接到陛下命令的舰队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撞进联邦早已准备好的战场中央。

烟头还记得，那时整个彻斯特恒星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每条新投入战场的战舰的生命，都是用分钟来计算的。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只要在地面上抬头，就能隔着厚厚的大气层看到宇宙中如夜晚繁星一般闪过的火光。

他很清楚，纵然帝国所有有理智的人都在心里抗拒着陛下的命令，但她还是一意孤行的投入了所有的舰队，想要把他从那该死的泥潭里捞出来。

一个声音从烟头心底响起，这次不是那如同梦魇一般的女声，而是源自他本身的真实想法：‘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而你呢？’

这拷问像是背后挥来的巨锤，一举打断了烟头的脊梁，让他依靠着身边的墙壁软瘫下来，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转头看向门内的大殿，来自刚刚重组好的记忆中的景象覆盖在了眼前，让满是灰烬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记忆中那是一个午后太阳的光芒，正从挡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纱帐里投入进来的日子，他还记得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放的茶壶嘴里正向外飘着好闻的红茶味。

而摆在桌上的茶点，则是几块切成手指粗长条的军用干粮。

三个人正围坐在桌边，喝着调了味的红茶，用手里的压缩干粮沾着盐碟里的盐粒，啃一口干粮喝一口茶。

“哈哈哈！还记得吗？当年我说咱们要坐在没有枪炮声的地方，喝着最好喝的红茶，吃着能沾盐调味的干粮！”

坐在桌前的矮小女性开心的大笑着，她双手高举着仿佛要拥抱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

烟头还记得她那时昂着头，微微闭着眼睛，在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的样子。

那是帝国建立后的第五年，他和她刚带着一身战伤从前线带着自己的部队退下来修整，没想到刚到驻地便被一道命令召来了这座刚刚建好，还弥漫着建材味道，看起来空荡荡的宫殿里。

“现在我们的愿望实现了！”烟头感觉自己仿佛坐回了那张冷硬的椅子上，一手端着装满了红茶的滚烫杯子，因为阳光的关系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仿佛被光明赋予了一件瑰丽披风，又像是融入了光明中的女孩。

他还记得双方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那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寐的日子，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她会建立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愁吃穿，再也没有战争的帝国。

‘那你呢？愿意成为这个帝国的基石吗？’烟头记得那个女孩当时的表情是那么的神圣，伸过来的右手掌心向上，仿佛正在把她最珍贵的宝物交到自己手里：‘就是被那种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承受着所有人重量的基石喔！’

烟头当然记得自己的回答，那时正像是野狗一般徘徊在战场废墟上的他，开口对面前干净的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问道：“能吃饱吗？”

“能吃饱吗？”

处在真实时空的烟头重复着当年的问题，视网膜显示器里不断弹出的红色警告窗把他的注意力从记忆中拉了出来。

‘警告：环境并不适于人类生存，请不要摘下自己的个人防护设备，如果未佩戴请向你的直属长官报道，或者去到最近的后勤节点凭个人认证讯息领取装备。’

烟头伸手翻了翻这些不断弹出的重复讯息，终于在最下方找到了一开始的一条提示：‘与主系统连接完成。’

‘主系统状态：4%运行，环境控制系统下线，人工生命维持系统下线……正在搜寻替代设备……失败，储存库状态……未知……’在一堆各种系统下线的坏消息中，只剩下一条绿色的好消息：‘人工重力系统……重新上线，欢迎您指挥官。’

而在这条讯息之上，则是系统自动发出的搜索讯息：‘正在寻找相关人员向您报道：舰长…….KIA……’紧跟其后向上刷新的一连串的失踪讯息，就像是一盆兜头浇下来的冷水，熄灭了烟头刚刚产生的好心情。

他从纷乱的记忆中找到了米雪儿的提示，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这时他才意识到虽然在回忆中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但在真实的时间线中，他只浪费了不到十分钟而已。

重新浏览了一下发过来的这些讯息，烟头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个人识别系统已经和这里的系统自动配对成功了，而且看样子自己还处在整个指挥链的最高层。

认真考虑了一下后，他点开了有着帝国界面的人机对话框，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说道：“身份认证。”

应和着那声音，从他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沙沙声，听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某个角落里慢慢的爬出来。

“重新……认……迎您，现在是帝国时间52年9月27日下午3：32，下午好指挥官。”

“我是次级管理AI，直属陛下禁卫军的安琪儿，请问您有什……”

“抱歉，指挥官，可能我的系统出了一些问题，我急需自检，请稍等……”

“等一下安琪儿。”烟头开口制止了AI的自检，他听着对方有些惊慌的声音，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拿走了自己的手帕，明明说要清洗，却一直没有再把它还回来的侍女。

“好……好的，终止自检程序，请问指挥官您有什么需要我做得吗？”

虽然烟头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他还是决定先搞定此时最紧要的事再说：“我想与外界进行通讯。”

“好的，因为安全问题，您的通讯模块未获得与主通讯系统的交互授权，我马上为您开通……通……”

她的声音忽然转换成了机械的电子声：“故障……故障……通讯模块缺失！”

这警告声刚传进烟头的耳朵里，安琪儿便急慌慌得把它切断了：“抱……抱歉指挥官，我失礼了。”

略带惊慌的声音，在烟头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有些冒冒失失的年轻女姓形象。

紧接着烟头听到附近的墙壁中传来机械结构在运作的声音，可很快那声音便是截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中途切断了一般。

“抱歉指挥官，我本想开启虚拟交流界面的，可我突然发现……”

“没关系。”烟头也不管安琪儿是否看得到，缓缓摇了摇头之后问道：“有备用设备吗？”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AI的记忆，可能还停留在关机前的一刻，按她所说的时间来推算，对方应该是刚结束最后一次跳跃便进入了休眠，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大远征计划的失败，以及帝国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安琪儿懵懂的表现触碰到了烟头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下意识想要隐瞒这个对对方来说无比悲伤的可怕现实。

“备用设备……备用设备也离线了，很奇怪……我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大多数系统都离线了……这不像是系统故障，而是有计划的……破坏？我需要联系舰长，请稍等指挥官。”

烟头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奇怪……我找不到舰长的认证码，等等……无法连接到主控制系统，普罗米修斯把我关在了这里，我没办法出去……不是物理断开……她改变了认证系统……”

自言自语到这里，安琪儿忽然话风一转，用严肃起来的语气对烟头说道：“指挥官，根据紧急条款374判断，可能本舰发生了叛乱，做为次级管理AI，我根据帝国法令向您发起军事行动提案。”

“并且根据帝国紧急法案第21条的特殊授权规则，您并不需要找到至少两名同级人员，您只需要进行个人认证身份，便可以立即确认提案执行！我会做好详细记录，未来在回到帝国后，我会为您在军事法庭上进行辩护的。”

“相信我指挥官，如果您听说过什么是紧急情况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紧急的情况了！为了帝国的神圣财产，我们要行动起来了，请调集您的卫队，考虑到女皇号上的陆战队配置，这可能是一场硬仗！”

在经过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她通过双方连接的通道，与烟头的战甲连接在了一起，并且开启了指挥界面，还把女皇号的平面图投影到了烟头的视网膜中。

“我们首先需要拿下位于这一层的次级指挥中心，控制航空港……等等……指挥官，我怎么没有通过您的指挥系统找到您卫队的识别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