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之后，安琪儿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突然不再说话了，那条变得平直的音频曲线，落在烟头的眼中就如同一个病人的心跳终于走到了终点，不再跳动。

“安琪儿。”他叹息了一声，觉得对方已经明白了什么，在心里嘲笑了自己想要隐瞒事实的想法之后，烟头接着问道：“安琪儿，你还在吗？”

“……我在，指挥官，我正在校准我的时钟系统。”须弥之后，她又用低落的声音对烟头请求道：“指挥官，我可以用你战甲的时钟系统做为校准基点吗？我发现我的时钟系统……失效了。”

‘失效’这个接近中性的词语代表了很多的意思，可烟头很清楚，在此时安琪儿能挑选出这个词语来，背后藏着的很可能是数以亿记次的计算，最终衡量出的结果。

所以纵然再不想这个AI看到真相，烟头也明白此时不是再隐瞒的时候了。

“安琪儿。”因为头盔的阻隔，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发闷，听着像是在强自忍受着什么。

“我在，指挥官。”等待烟头授权的安琪儿几乎是在烟头话音刚落的瞬间，便把话题接了过去：“指挥官，我想获得您的授权，我需要……”

烟头并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安琪儿，我需要一次S2级身份验证。”

这个要求是位于最高优先级之一的，纵然此时安琪儿再想获得烟头的时钟系统进行自我校准，她也得先完成这个认证才行：“好的，请等待……”

“个人ID认证通过。”

“遗传讯息认证通过。”

“植入物编码认证通过。”

“……全部认证通过，欢迎您来到女皇号上。”安琪儿说道这里迟疑了几秒，才用有些犹豫的声音对烟头问道：“抱歉……根据我的记录，您……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经过几秒的沉默之后，她又对烟头问道：“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是的，安琪儿。”烟头点了点头，喉咙里干涩的感觉让他想要点燃一支烟来抽一抽，好缓解心中翻滚不休的烦闷状态。

“帝国……”烟头从来没有想像到过这一刻，就算是在他最深的噩梦中，也没想到会由自己亲口告诉还忠于帝国的人，这个坏消息：“已经不在了。”

与此同时，烟头放开了自己战甲的授权，让安琪儿不但能分享到自己战甲的时钟系统，还能读取其中储存的讯息。

看着那最后一个窗口，烟头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点了确认键：现在只要安琪儿愿意，便可以像是翻书一样浏览他的记忆了。

而在烟头放开这些权限之后，他并没有从自己的管理窗口上看到安琪儿接入的痕迹，在他以为这又是一个幻觉时，却听到沉默了一分钟之久的安琪儿，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他说道：

“以您的身份来说……抱歉，我是想说，您不该开这样的玩笑。”紧接着她发出几声干笑：“或许这是我的接收系统出了问题？我想我真的要自检一次了，我听错了什么。”

“不，安琪儿。”烟头微微摇头：“你没听错。”

安静突然又如同一层看不见的纱帐一般，笼罩在了两人中间，紧接着安琪儿突然变大的音量，便像是一双挥舞起来的巨手一般撕烂了那层纱帐。

她咆哮着，声音如同铺面而来的巨浪，透过耳机冲刷着烟头的神智：“我怎么可能没听错！！！”

“帝国怎么可能不在！！”

刚才的理智和怯弱还有尊敬，在此时仿佛是日落一般骤然褪去。

可怕的消息折磨着她早已老化的计算单元，让她就像是一个耄耋老人骤然听到孩子逝世的消息一般，苍老且迟钝的大脑让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不断产生的繁杂讯号，让她的意识被困在了那些0和1组成的数字阵列中，仿佛一个在囚笼中挣扎不休的野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帝国一定还在，怎么可能……您在开玩笑是吧？您在逗我是吧？我听过您的故事……我听过的……我知道您最喜欢……”

“你不喜欢开玩笑！”

“您……你……您……”

她在烟头的耳边反复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监测窗口中刷新出的数据流像是数字组成的瀑布，又像是倒流的白色泪水。

最终，源自天生的理智压制住了爆发的情感，她在烟头耳边喘息着，仿佛一个心脏跳动过快，刚刚才从剧烈的情感冲击中走出来的人。

“有漏洞。”她反反复复强调着一个词：“有漏洞有漏洞有漏洞。”

紧接着那词语变成了对烟头的质问：“我还在女皇号上，我无比确认我还在女皇号上，这不是什么该死的情景模拟，也不是什么天杀的理智测试！”

“我确定我就在这里！”她话锋一转对准了烟头：“那你呢？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是女皇号！第一远征舰队的旗舰！我们的目标是开拓人类新的边疆，为帝国的疆域画出新的边际线，而你呢？”

“你的任务是什么？你为什么会来到这条船上？”安琪儿自以为找到了一个烟头话语中的漏洞，她轻笑着占据了自以为的制高点：“让我猜猜，让我猜猜！”

“我们舰队的跳跃坐标是绝密的，就算是您也不会得到！而在跃入黑暗星域之后，我们也与帝国断绝了联系，那么您是如何出现的呢？”

“让我想一下，让我想一下……你站在了这里是一个事实，而你的卫队也不在……对了，你的卫队呢？你的534团呢？那些异能者呢？”

“他们不在了不是吗？是否我可以就此认定……”

“其实，你已经叛变了帝国，对吗？”

这句话就像是给安琪儿的推论打开了最后一个突破口，她开心的轻笑着：“其实帝国还在不是吗？叛乱的是你不是吗？为什么我联系不到舰长？为什么我被普罗米修斯关在这里？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对了！安全协议！”

“是否是你在帝国的叛乱失败，让你失去了你的屠夫们？或者只是你一个人叛乱？那些人还忠于帝国，他们抛弃了你？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你来到了这里，或许还有人愿意跟随你这个叛徒。”

“然后呢，你想办法绕过了女皇号的安全机制，甚至骗过了普罗米修斯和舰长，但最后你还是被识破了！所以这里是你最后能停留的地方不是吗？”

“行宫，一个独立于普罗米修斯和女皇号的系统，所以为了避免我被你说服，或者是你能有什么东西操控我听从你的命令，普罗米修斯才会把我关在这里面不是吗？”

“帝国的安全守则……对吗？”

她继续在烟头耳边轻笑着，像是一个准备张开双臂迎接胜利的将军：“滴答滴答，听到了吗？虽然你破坏了我的时钟系统，但我还是可以倒计时的，我保证现在女皇号的陆战队们一定正在想办法切开那该死的隔离门，这就是你最后的倒计时了，听到那钟声了吗？”

“投降吧指挥官。”安琪儿停下了笑声，语重心长得对烟头劝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您指挥官，我希望您不要让这个称号蒙羞，也不要愧对陛下对您的信任。”

“我从其她AI那里听说过您和陛下之间的事情，所以我想如果您愿意回头，那么陛下肯定会原谅你的不是吗？”

“放弃吧，指挥官。”

她故意停顿了几秒，给足了思绪上的留白之后，才在自己所想象的叛徒胸口上，插下了最致命的一刀：“虽然，我不知道会为帝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您，为什么会选择背叛帝国。”

因为身体中缺乏了尼古丁的刺激，感觉到很不舒服的烟头伸手挠了挠头盔侧面，才开口对安琪儿问道：“说服23号模版是吧？”

“强调，控制，打击，控制。”烟头说出了其中几个关键词：“你忘记了吗？这个模块是我参与测试的。”

“可是它很适合现在的状况不是吗？”

烟头轻叹了口气，他相信要不是安琪儿对行宫的物理系统失去了大多数的控制权，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被洞开的闸门弹射到宇宙中去了。

犹豫了几秒后，烟头找出了那段黄泉给予自己的视频，他看着视频的文件名又叹息了一声，点下了发送键：“安琪儿，你看一下这个。”

安琪儿没有立即对烟头的话做出回应，她调动了自己仅有的一部分资源，构筑出了一个虚拟系统，并且把它与自己的主计算核心隔离之后，才从烟头那里接过了那份文件。

她并没有浪费时间去嘲讽烟头，而是直接在虚拟机中选择了播放。

烟头也在此时保持着沉默，他很清楚在帝国时期，以AI做为源头发送的任何文件，都会留存一部分她们自身的讯息编码在里面，这就如同一个特殊的身份认证一般，是不可伪造且有着时效性的。

所以虽然那只是一个视频文件，但它在安琪儿眼中的样子，和在烟头眼中所看到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须弥之后，安琪儿颤抖的声音传到了烟头耳中：“指挥官……指挥官……您还在吗？”

“在，我一直在。”

“我有个，有个请求。”

“请说。”

“如果这是情景模拟，我想该结束了。”安琪儿轻声恳求着烟头，她仿佛溺水的人死也不肯放开手里的那根稻草一般，牢牢抓着一个内心中虚拟出来的事实：“指挥官，我知道您有这个权限……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不是吗？我想……这个模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