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迎宾地毯,漫长岁月的影响让这张地毯已经变成了一堆灰色的碎块,只有两侧的金色丝线还在坚持着,维持着它曾经铺在地上的姿态。
可无处不在的氧化效应,还是让那金线变得黯淡,几乎与灰色的地面融合在了一起。
伴随着转身的动作,烟头的视线在这条走廊上划过: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些装饰在两边的褪色壁画,接着便是墙上挂了一层灰尘的装饰灯,然后他在视野尽头看向了这条步道的终点。
那里曾经有两扇大门的,可那木质的材料显然也没有撑过岁月的摧残,让它变成了堆在地板上的两小堆朽烂的灰烬。
烟头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这条地毯的遗骸,确定它虽然朽烂了,但还依稀维持着当年刚被铺上去的样子。这也证明,至少在行宫封闭了几百年之后,烟头是第一个踏入这里的人。
明白了这些之后,烟头才开始迈动脚步,沉重的金属靴敲打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声闷响,这声音被两侧的墙壁放大,又通过战甲的外部声音拾取系统,通过头盔上耳机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应和着烟头的心跳,沉重的又像是在敲打着教堂的顶端的大钟。
随着脚步一步步向前,面前的破败景象也在烟头面前慢慢褪去,那仿佛就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地毯重新变成装饰着闪亮金线的红色,两边墙壁上的瘢痕也已经褪去,变得仿佛能发光一般。
当烟头再次抬起头时,首先看到的是远处两扇保持着原木色的木门,两扇门上用浮雕的手法勾勒出了天使的容貌。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烟头的视野中,他下意识停住脚步,伸出左手的同时,右手已经把手枪抽了出来。
“抱歉,抱歉。”那抱着一块数据板的人影在他面前踉踉跄跄的停下了脚步,低声对他道着歉。
在烟头的视野中,对方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军服,金色的头发绾在脑后,脸上还因为跑的太急而挂着几滴汗珠。
还没等烟头做出什么动作,他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没关系。”紧接着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对那人摆了摆示意对方赶紧去忙自己的。
“谢谢。”那人微微对烟头弯腰鞠了个躬,正要走的时候,却突然又停下脚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接着烟头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阁下……”烟头看到她凑到了自己面前,隔着遥远的时空,他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那是由细微的汗味,洗发水和化妆品的味道,以及衣服被烘干后散发出的织物味道糅合在一起的混合香味。
“我听说了……”她抬头看向烟头,棕色的眼睛被头顶的灯光照耀着,如同宇宙中的繁星一般在发光。
话还没有说完,蓄积在眼眶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流了下来。
“别担心。”烟头看到幻境中自己的手再次出现,这次手上捏着一条白色的手帕,在那手帕抖开后,边角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帝国徽章在两人眼前熠熠发光。
一种源自内心的奇特感觉,让烟头后退了一步,这就仿佛是主动把自己从那个时空割裂了出来。
视觉的骤然变化后,他左右看了看,身边还是那黑暗而破败的甬道,而眼前距离不到一米外的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却站在一个满是光亮的通道里,阳光从另一边的窗户外投了进来,让每个人看起来都仿佛沐浴在光芒形成的瀑布中。
周身都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要相信陛下。”烟头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自己,轻轻用手帕把对方脸上的泪水擦了下去,然后正要把手帕收回来,却被对方抢到了怀里,双手捧在胸口。
“是的,我也要相信您。”她抬头仰视着烟头,虽然眼中还在流着泪水,但嘴角却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雨后即将从乌云中钻出来的太阳。
“我是一等侍女阿蔻纳。”阿蔻纳把手帕用双手牢牢捂在胸口:“我知道这是陛下送您的,我会把它洗干净的,我会……”
她轻轻咬着嘴唇,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对烟头微微躬身,再站直身体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肃穆起来:“愿您武运昌隆,满载而归。”
“又不是打渔,还满载而归。”站在破败甬道里的烟头,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不过还是谢谢你。”
两个时空的同一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完了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洞开的回忆闸门里,涌出来的记忆瞬间淹没了烟头的意识,让他一时间只感觉到剧烈的头疼,疼的像要裂开一样。
随着战甲的监控模块不断传出报警声,烟头伸手扶在了一侧的墙上,用力喘息着,品尝着口腔里多出来的铁锈味。
在变得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一等侍女向着回忆幻影中的自己摆了摆手,转身走到了另一侧并不存在的门里不见了身影。
这时烟头才注意到,眼前幻境中的走廊是来自首都星的,是来自那个真实的宫殿的走廊。
在那个幻影中的自己开始向前走动时,纵然烟头此时被头疼折磨的视线模糊,可他还是扶着墙壁,慢慢跟了上去。
从破损的扇区中涌出的记忆在脑海中飞速重组着,它们在带来剧烈的头疼之余,也在不断重建着那个来自几百年前的场景。
伴随着脚步的一路向前,不断凭空出现的身影就像是在烟头面前展开的一幅,由不同的光线形成的画卷。
那些在走廊里出现的身影大多都穿着帝国的制式军服,虽然因为记忆模糊的关系,烟头记不得这些人的容貌,让每张脸都空白的像是恐怖片中的场景,但这些人的领口上却都是将星。
烟头看着自己的幻影,行走在这条将星闪烁的走廊里,这些人虽然脸上是一片模糊,但在看到烟头这个人出现之后,有的人会礼貌的点点头,有的人则会一脸厌恶的避开。
就算是想和烟头说话的人,在此时也会选择静静等待,等一个能独处的机会。
在这些人的衬托下,行走在走廊里的烟头就像是一个忽然多出来的人,除了配属宫殿的,隶属于女皇近卫的侍女们会在烟头经过时礼貌的向他行礼,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仿佛接近他之后便会被传染某些致命病毒一般厌恶。
烟头在经过那些幻影时,听到的大多数话题都是有关坏消息的,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在走廊里回荡着:某地失守,全线后退,舰队失联……等等等等,它们汇聚在走廊的上方,犹如一片压在人们头顶的沉重阴云。
突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烟头面前,虽然那人的面容也是一片空白,但在他揪住烟头的领子时,一股浓重的酒气铺面而来。
“你这个屠夫!”那个人揪住了幻影的领子,无视了面前人一抬手就能让他四分五裂的恐怖实力,喷涌着酒气的嘴里说出的话语带着哭腔:“七亿人!!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个屠夫!呸!!”
一口痰被吐幻影的脸上,接着是重重的一拳。
而被如此对待的幻影,却保持着直立的姿势,仿佛自己迎来的不是重拳,而是早晨吹过草原的清风一般。
此时担心那莽夫生命的将军们注意到乱象纷纷跑了过来,他们有的帮助把人拉开,有的则和烟头低声解释着,说那人的家人全在那颗星球上。
听到那颗星球的名字,无论是幻影还是站在走廊后面的烟头,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在眼底的深处还是闪过一丝哀伤。
那里也是他的伤心地。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在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口水之后,幻影整理了一下被弄皱了的衣服,刚走到那门口,紧闭的大门就自动打开。
里面比起外面的走廊来,寂静的像是个冰冷的坟墓,迎面就是投影到腰部的,占据了整个大殿的全星系地图,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箭头标明了此时的敌我态势。
跟在外面的烟头扶着早已朽烂不见的门框,静静的站在门口,他都不用进去,便知道这张投影星图上每一个像素点里,都塞满了坏消息。
因为记忆还在不断重组的关系,幻影面前除了那张星图外,整个大殿都空荡荡的。
而在烟头的记忆中,这间大殿的最大功能,便是全帝国的军队调度中心:这里才是整个帝国真正的心脏。
所以这里本该是一片喧嚣的,吵闹的像是个菜市场,一点都没有真正宫殿该有的肃穆。
正当烟头扶着门框考虑是否要走进去时,一只光辉形成的手掌突然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来了?”
随着那熟悉的声音在烟头心底响起,光辉构成的人影像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幕布一般,出现在了烟头的面前。
可不知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烟头看过去的时候,面前出现的并不是那张天使的面庞,而是一个纯粹由着光辉构成的模糊人形。
对方身后还有三对天使的羽翼,正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扇动着。
“等你好久了。”随着那像是撒娇一样的抱怨声传入烟头耳中,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牵动,不由自主的抬腿踏进了大殿中。
他向前走着,回头看了眼站在地图中的,自己的幻影。
那停留在原地的幻影,仿佛感知到了烟头的视线,抬起头来与烟头对视着。
用一张如同白板一般,没有五官的脸与烟头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