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风百思不得其解。
炸弹当然已经引爆,即使是钢铁之躯,也会在大爆炸中撕裂扭曲,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站在台阶上。
“炸弹杀不死人参巨树?难道在这种环境里,人类的武器都是毫无效力的?那么,人类在它面前毫无胜利希望……”每一个问题都让林风觉得无比沮丧,情绪低沉到极点。
他慢慢向回走,直到翻过冰坝,与申九姑会合。
有了这番经历后,他对申九姑的看法发生了巨大改变。其实,没有人愿意为虎作伥,甘做二等贱民。只不过,很多情况下,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活着回来了。”林风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申九姑望着他,眼中、脸上全都是苦笑。
“我回来了,一切就有机会。”林风又说。
“我们回去吧,外面又下雪了。”申九姑黯然说。
两人出了山洞,乘着直升机返回木屋那边去。
大雪山以“多雪”闻名于世,除了盛夏,其它三个季节随时都会飘雪,到过这里的人,全都见怪不怪。
“小航在雪中吧……”林风想到小航,心里立刻一痛,眼窝一热,险些落泪。
他转过头去,假装欣赏雪山风景,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植物不怕风雪,因为它们扎根于泥土之中,与大雪山的根脉连为一体,就像鱼在水中那样。”申九姑淡淡地说。
“他们不是植物,他们是——”林风说。
“他们是什么,只是一个称呼。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是植物、动物还是其它的什么,重要吗?”申九姑问。
林风没再开口,直到飞机降落,他才告诉申九姑:“找个地方,讲讲你的故事吧。”
他没再提及小航,因为现在不是可怜孩子的时候,而是应该拼命解决问题,彻底消弭灾祸。
在木屋内的炉火边,申九姑淡然讲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我原来不姓申,而是另一个北方望族的后代。我姑姑七岁时,因一次春游而溺水,生命陷入重度昏迷。家族的人千方百计求医未果,最后在挖参老客的举荐下,求助于大雪山参门。跟所有人一样,当时为了救人,心甘情愿签订誓约,以后三代家族女童中智慧最高的一位必须送给参门作为参娃。当初签订誓约的是我的祖父,那时,三代的孩子一个都没出生,他以为来日方长,可以想出毁约的办法,却不知道,时间对于参门而言永远不是问题。到了还债之时,三代中共有七个女童,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我的两位伯伯和四位叔叔都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将他们的女儿变成了智力低下的孩子,只剩下我,被送到大雪山来。在他们看来,无论孩子智商高低,只要能留在身边,就能凑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相反,一旦把孩子送到大雪山来,就等于是祭献山神,死无葬身之地。我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一直活到现在,成了掌握无数人生死的有权人。自从来到大雪山的第一天起,我就计划着复仇,终于有一天,我派人构陷了整个家族,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求着我签订誓约,必须将每一代中最聪明的一个孩子送往大雪山成为参娃。我想,他们一定会重复最早的那种低劣手段,加害自己的孩子,争相比拼,证明自己的孩子更弱智,然后把那个弱智程度稍浅的孩子送来。你知道吗?只有最聪明的孩子才能成为参娃,被淘汰的那些,自然是被……”
在申九姑平静的叙述中,隐藏了太多血淋淋的细节。
林风能够听懂她的家族面临的死循环一般的窘境——为了保住孩子,必须给孩子降智,但降智后的孩子只会让家族颓废毁灭。他们当然没有药菩萨那样的精准医术,能够在“聪明”和“弱智”之间选择一个可以接收的标准。对于那些人来说,只能通过粗暴的溺水、毒打来达到让孩子身体残疾、智力减退的目的。
当家族中的平辈们为了“让出”参娃的名额时,暴露出的种种丑态,一定是令人作呕到极点。只是,申九姑反过头来构陷自己的家族,等于是“灭亲”,其行为也几乎等于是泯灭人性、爆发兽性,与当初家族亲戚所做的事相比,更“恶”一筹。
“人性经不起压榨,一旦遭遇塌天大祸,所有人就都崩溃了。”林风说。
“我在这里,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历代掌管参门的人,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人性中的丑陋成千上万次之后,我甚至觉得,只有那棵人参巨树才是世间唯一干净之物,至少它不是伪君子,一直不曾掩饰自己作恶的决心。”申九姑说。
“人之初,性本善。”林风说。
这是圣贤教诲世人之书的第一句,林氏一族永远相信这一点。无论经历多少迫害与欺骗,始终不会动摇向善的信心。
“人之初,性本恶。”申九姑纠正林风的话。
“无论善恶,都得把人参巨树除掉,所有人才能解脱。”林风说。
申九姑从炉子里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举得高高的,照着木屋中的一切。
“那时,就是在这里,我看着家族中仅存的六叔跪在地上,向我苦苦哀求,要我通融,跟他签订誓约,好让他的孙女从植物人的状态中醒来。我心里很痛快,但表面上却装得非常为难,无法答应他的请求,直到他和同来的六婶、七婶、哥哥、嫂子全都跪下,拼命向我磕头,每个人的额头都磕破了,涔涔落血。我答应了他们,帮他们签订誓约,只不过是把一个套在他们脖子上的小圈套换成了更大的圈套,反而换来了他们的千恩万谢。从那时起,家族就套上了沉重的桎梏,最终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无一幸免。我亲手报了仇,让他们为了当年的愚蠢付出了代价……”申九姑叙述这一切的时候,脸上并不快乐,而是充满了惨痛、悲凉。
“你还是爱他们的,爱那个家族,血浓于水,亲情无法割舍,不是吗?”林风问。
“他们愚不可及,大难来时,就像愚蠢的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草堆里,以为那样就能逃过劫掠,却根本不明白,只有从本源上解决问题,才能天下太平。”申九姑说。
木屋里简陋之极,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作为大雪山的奴隶,申九姑一辈子都要守在这里,从身体到思想,没有任何自由可言。这种生活,一眼就能看到死,没有丝毫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消灭了大雪山主人,你就自由了。”林风说。
他从申九姑的叙述中听出了不甘心、不情愿和不屈服。
“还是死心吧,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申九姑摇头。
“我还有一大批帮手正在从不同路线赶来,只要找到大雪山主人的弱点,就能一击必杀。我相信,你从小生活在这里,一定了解很多秘密,也知道它的致命缺陷在哪里。我们联手消灭它,任何金条财宝都不要,只带走我们的孩子。其它的一切,全都归你,怎么样?”林风说。
他是来打头阵的,后面,金若兰、谦叔、于向南、于树以及于、文、林三家能够邀请到的江湖高手,总数超过五百人,全部以大雪山为中心集结,投入拼死一战。
同时,南洋金凤门的几大长老、护法全部带领弟子赶来,为了金若兰,奋起一战。
于家提供了足够的资金支持,每个人身上都配备了炸弹和燃烧弹,只怀着一个目的而来,那就是——炸毁大雪山,消灭参门。
现在,就缺申九姑这样一个帮手里应外合,指明人参巨树的缺点,然后一击必杀。
申九姑犹豫起来,上下打量林风,应该在是斟酌他这些话的可信性。
“我们是在帮你,也是帮自己。”林风直接说。
“一旦失败呢?”申九姑问。
“失败了,你也毫无损失,损失的是我们。这一次,无论你帮不帮忙,我们都要采取行动。不过,在人地生疏的情况下,我们的胜算实在太小了。”林风说。
他很明智,不会刻意掩盖自己那个计划的漏洞,而是和盘托出,讲给申九姑听。
炉火暗下去,申九姑的脸色阴晴不定,一直都在考虑林风的提议。
最终,她点了点头,没再拒绝,而是做了重要的补充:“你们的人到达大雪山核心后,任何人都不要主动暴露身份,做好攻击准备,等我消息。”
剩下的时间里,两人坐在火炉边,各自低着头,默默地想心事。
在林风的计划中,这么多人一起赶到大雪山,最后做的不过是以卵击石的一搏。没有申九姑这样的内应,大家从外围发动盲目攻击,结果只能是铩羽而归。
他不想打无把握之仗,但是,面对大雪山主人,谁都没把握。
幸好,上天指路,让他认识到了申九姑隐藏的一面,终于结成了同盟。
“要看看两边屋子里的东西吗?”申九姑忽然问。
林风摇头:“不感兴趣。”
他从于大龙的叙述中知道,木屋里全都是装满金条的皮箱。既然他对金条不感兴趣,那也没必要开门去看了。
“除了金条,还有一些皮囊。有些人想要金条,有些人则是在寂寞的大雪山里耽搁得太久了,以为可以面对良家女子为所欲为,于是就变成了皮囊,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于大龙很聪明,知道你不贪图金条财宝,才想出来一条构陷你的绝妙方法,结果果然奏效。”申九姑说。
这是一段惨痛的回忆,同为智者,于大龙擅长算计别人,而林风却始终与人为善,才会坠入于大龙的圈套。他最在乎的是金若兰,于大龙就从金若兰身上动手,将林风逼上绝路。
“于大龙死了,人死账销,这是江湖规矩。”林风说。
于大龙够狠,怕林风反悔,所以直接举枪自尽,让林风只能走上与参门签订誓约的道路。
“你真的不恨他吗?还是说,你在这些事上总是选择原谅和退让?”申九姑问。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林风淡淡地说。
面对大雪山主人,人类必须消除内讧,同心合力一战,才能换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