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中国古人流传下来的至高真理。

叶平知道，孙耀的发现，最终全都会落入纳兰的手里，自己一无所得，很可能还将身败名裂。

“黑熊的梦，我已经了解得透透彻彻，因为每一次孙耀审讯他的时候，我都会化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到场监听。有一次，我甚至化妆成孙耀本人，私自提审黑熊，以确认孙耀做的那些记录是否真实。如果那个梦是一百分，我已经全都洞悉，一分都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孙耀采取了一个笨办法，让绘图专家到大狱里去，按照黑熊说的，把那个山洞的情形，全都画下来，包括那个转盘和掌印，一点都不少。这件事汇集成的成果，就像一本动漫连环画，更像是影视剧的分镜头脚本，细致到黑熊每一次转脸，眼中看到的景物，都被事无巨细地画下来，只要是他能说出的细节，全都反映在画上。做这件事的时候，孙耀竭尽全力，他可能觉得，只要攻克了黑熊的奇怪梦境，就有可能在隧道尽头找到那批赃物和赃款，最终成就大功。我观察孙耀的时候，感觉到就算拿到这批赃物，他也未必肯交公，以换取未来加官进爵的机会。他的贪心和野心，远远高于正常人，以致自己的性格都扭曲了。如果真正找到了赃物，他很有可能据为己有，再也不交出来。”纳兰继续说。

在大狱的时候，孙耀并没有把那些图画拿出来给叶平看，大概是觉得，那些太重要了，还是应该秘密保存，不公布出来为好。

也就是说孙耀根本不相信叶平，请他过去，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很久都没开口说话了，在盘算什么？”纳兰问。

“黑熊的赃物，绝对不会在那条隧道里。他的梦超出现实，也不会跟现实中的这个案子扯上一点关系。梦就是梦，是他思想当中最深刻的思维表现。”叶平说。

到目前为止，他无法在三个人的梦境之外，总结出新的方向，就像那条隧道一样，前面是条死胡同，根本走不通。

如果有合适的手段，撬开孙耀的嘴，或许这件事还能向前一步。除此之外就真的无路可走了，所有的讨论，都是空口无凭，白费力气。

“我曾经也听过孙耀的梦，他在呓语中表明，自己对于官职和财富的追求，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即使在睡梦中，也只会梦见连升三级，位居极品，成为人人仰望的大人物。这样一个人，表面威风，实际却是一条可怜虫，只能在梦里，妄想着自己能够一步登天，真是可笑又可悲”。纳兰说。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每个人都有幻想症和妄想狂，这是天性，谁也不要讽刺谁，嘲弄谁，因为大家在人性面前，一律平等，做不得假。

就像坐在对面的纳兰，跑来跑去穷尽手段，也不过是为了钱而已。如果不能克服自身的欲望，那么人人都是金钱和权力的奴隶，终生无法解脱，一直到死为止。

“说说那个小女孩吧。”纳兰问。

叶平有些犹豫，因为他必须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像小美那样的中学生心理尤其脆弱，跟陈思思不同。

“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些。”纳兰很聪明，立刻看穿了叶平的犹豫不决。

“我是医生，你是江湖人，我们都得讲一点职业道德，否则的话，就等于是品行败坏，没有好下场。”叶平说。

纳兰笑起来：“叶医生，你只不过是五十笑百步而已。既然我们已经开诚布公的交换陈思思和黑熊的资料，那么再多一个小美，又有什么关系？”

叶平想了想，坚决地摇头：“我们可以去跟小美的母亲金太太谈一谈，了解孩子的情况，但是不能为了利益，直接去打扰那个女孩子。”

“叶医生，你实在太迂腐了。”纳兰说。

“这不是迂腐，而是一生的底线。”叶平坚决地说。

医生能够掌握很多病人的秘密，有些甚至是致命性的，一旦宣扬出去，那些精神脆弱的病人，甚至马上就会当场自杀。所以说，医生的道德底线相当重要，仿佛一道关卡，一旦打开，欲望和邪恶的洪流就会滚滚涌入，弄得天下大乱。

像孙耀那样，真的已经一只脚踏上了鬼门关，已经无药可救。

“现在永远不要去想孙耀和黑熊了，他们都已经完了。”纳兰说。

“我可以联系金太太，你再跟她谈谈。”叶平说。

“你是医生，我可以装做你的助手。”纳兰说。

“那你得先换掉这身衣服，恢复女性本色。”叶平说。

纳兰笑起来：“有时候为了行动方便，不得不乔装改扮，见笑了。”

他们两个虽然是初次见面，彼此之间倒是很有默契，不主动揭穿对方，时刻注意给对方留面子，这就有了深入合作的基础。

诊所里有女护士的服装，是以前离职的员工留下的。

纳兰换好了衣服重新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个面容姣好、英气勃勃的女护士。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吗？”叶平问。

纳兰笑着摇头：“无所谓，是不是本来面目，江湖上熟悉的纳兰是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大口罩、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如果这时候，我说自己是男人，肯定没人相信，以为我是痴人说梦。同样，这次合作完成之后，我也会消失无踪，不再出现。那么当你说，纳兰是我这副样子的时候，江湖上的人同样会嗤之以鼻，认为你认错了人。”

“我们都是过客，无论对于江湖还是这个世界完全一样。”叶平黯然说。

从黑熊的死，他更领悟到世事无常，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所以古人才留下及时行乐四个字。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见见她？”纳兰问。

“现在是半夜，只能等明天了。”叶平回答。

高手做事，废寝忘食，总是忘记了黑夜和白天的区别，作息时间完全颠倒。如果他们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那就太麻烦了。

纳兰点点头：“方便的话，我在你这里借宿一宿，明天上午去见金太太。”

叶平把纳兰安排到自己的卧室里面去睡，自己则躺在外面的大沙发上，也就是昨天陈思思用过的那张沙发。

纳兰的到来，让他觉得事情进一步复杂化，变得越来越有琢磨的必要。

关于纳兰，江湖上传说很多，把她比作东方的福尔摩斯。唯一的区别是，福尔摩斯能够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暴露出自己的本来姓名和真实面目，但是纳兰却从来没有这样，化名和分身十几个，即使是那些神通广大的狗仔记者、资深警探，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叶平并不相信，换装之后的女孩子就是真正的纳兰，或许那也是虚构身份之一，甚至说，纳兰根本不是女孩子，对方只是借用了这个名字而已。

这个世界，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是真实的，但是在高手眼中，却是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正如物理学上所说，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世界上的真实，也是相对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不能看透这些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虚假伪装，人就会活的非常迷茫。

他希望陈思思和小美，都能够忘掉自己的梦，不再受这种梦境的困扰，勇敢地走出来，成为生活的强者。

那当然是很不容易的，心理学医生正是帮助人们走出困惑沼泽的向导，尤其是一个好的心理学医生，对这个世界的贡献，更是无比巨大。

他翻了个身，闻见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陈思思的香味，心里顿时变得愉悦起来。莎莎的死，让陈思思变得六神无主，或许能够给他留下机会，时刻照顾对方，安慰对方，为对方保驾护航。

这个时候，陈思思需要的是叶平这样只懂得奉献、不需要索取的好人，而不是孙耀那样，别有用心的伪君子。

学生时代，叶平之所以选择学医，就是因为有一颗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心，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为病人解除痛苦。现在他正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并且充满信心。

忽然间，他听见卧室里有了声音，侧耳一听，那是纳兰的梦呓声：“大雪山在哪里？大雪山在哪里？面对这张世界地图，谁都不知道。那里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并不在物理上存在，而是想象之中。”

叶平微笑起来，原来像纳兰那样的江湖成名人物，也被工作困扰着，一旦有了棘手的事，睡都睡不好，根本放不下，在心里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我看到了隧道，就是那条隧道，一定是那里。不要着急……慢慢来，走到那里去，就能看见他们说的巨大转盘，不要急，一点一点来，好了，我当然能做到……”纳兰继续说。

叶平坐起来，本来的一点睡意突然荡然无存。因为他发现，纳兰进入了那个梦境，就是陈思思、小美、黑熊做过的梦，也就是说，纳兰已经找到了进入那个梦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