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想过，假如对张大年进一步考察合格，将来的确会把权力交给他，让他领导这群木匠，继续建设本地区，直到走出困境。考察可长可短，但要看张大年的表现而定。

“别生气了，张大年只是在执行自己的工作计划。”林川说。

猛的，丽莎伸手拔枪，但是檀香的动作更快，双手各拔出一支手枪，同时对准了丽莎和林川的后脑勺。

丽莎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对这种结局也还满意。

三个人保持沉默，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远远地望着那群伐木的工人。

“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林川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檀香低声说。

“我们只是在寻求真相，不必如此紧张。”丽莎说。

“真相往往隐藏在荆棘之中，你们要想找它，就得做好被刺伤的准备。”檀香说。

“这么说，你是不准备给我们机会揭开真相了？”丽莎问。

“你没有机会了，但是林博士还有。”檀香说。

“就像我准备找机会除掉你一样，你也在找机会正大光明地除掉我。这样一来，我们双方就打了个平手，谁也不欠谁的了。现在我可以下去，等你和林川谈判完了再说。”丽莎说。

“你不用下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现在你老老实实地留在座位上，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的话，这颗子弹就要穿透你的眉心了。”檀香说。

“不要冲动，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檀香，不管你跟这棵降龙木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可以放下枪来慢慢谈。”林川说。

“其实没有什么好谈的，真相很残酷，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檀香说。

“你是木人？”丽莎直截了当地挑明了真相。

“我可以否认吗？”檀香问。

“我们只想知道真相。”林川说。

“真相正如丽莎博士说的，非常非常残酷，即使勉强否认，最后也会被揭穿，不如索性承认了吧。”檀香说。

林川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点之下，痛苦得再也浮不起来。虽然他预感到了真相，但是，一旦从檀香嘴里得到了证实，他还是无法接受，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重无比，喘不过气来。

“谢谢你的坦诚。”丽莎说。

现在车里有三个人，丽莎仿佛完全变成了外人，根本无法融入林川和檀香之间的心灵交流。

这里是林川第一次遇到檀香的地方，降龙木见证了他们的一见钟情，可是结局很悲惨，当他们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无法共存的敌人。

“其实我们不该相遇的。”檀香说。

“不相遇怎么知道能够一见钟情？不一见钟情，怎么能够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即使痛苦，也要选择相遇，选择一见钟情，爱上某个人。檀香，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捉弄，不要怪罪给木人，也不要怪罪给地球人。”林川说。

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落下来。

“现在，以你的智慧，还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吗？”檀香问。

林川摇摇头，没有回答，等于是默认了否定的答案。

在历史上，名门正派和邪魔外道之间的战斗永远没有停止过。曾经有些宗派弟子在无意中爱上了邪教的妖女，爱得死去活来，至深至诚。最终，他们只能漂泊海外，远离江湖，过着孤独伶仃的生活。

他们选择了爱情，就必须放弃亲情，躲开人们的视线，去选择另一种可怕的隐居生活。

林川觉得，那些能够为爱情孤注一掷的人，真的具有非凡的勇气。至少自己就做不到——为了檀香舍弃一切。

他肩上最沉重的担子就是雷神的嘱托，因为在雷神弥留之际，把皇室的安危完全托付给了他。也就是说，本地区的未来全都压在他肩上，让他无法逃避。他不喜欢权力，但是答应了雷神的事一定要做到，必须帮助皇室和本地区度过这次危机，而不是随着檀香一走了之。

“还有一种方法，你们可以改变结局。那就是杀了我，然后远走高飞。”丽莎说。

林川苦笑起来：“丽莎，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做。我们是同事，是朋友，也是战友，如果我把枪口对准你，那我还是人吗？”

“你不肯动手，她肯。”丽莎说。

“不要用激将法，我真的会开枪的。丽莎，你以为维护皇室，维护本地区的人民，就是一件最伟大的事，是你一个人对世界的付出。这种付出，让你心里充满勇气，也充满快乐。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有一个木人愿意为木人的世界付出一切，不惧牺牲，她的心里是不是也很快乐？”檀香问。

“除了木人之王，谁也不会那样做。”林川说。

“木人之王”是另一种传说，也就是唯一的木人领袖。据说，木人之王从来不现身于世间，而是隐藏在那些万年古树之中，通过独特的通讯方式，召唤或者命令木人去做任何事。

“如果我说自己是木人之王，你们会相信吗？”檀香低声苦笑。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丽莎连连摇头。

“我也希望不可能，也希望自己只是普通的人或者普通的木人，肩上没有任何责任，只要过好自己的一生就够了。可是事与愿违，我刚刚说的，就是实话。”檀香说。

如果她是木人之王，那么，也就肩负着领导木人走向幸福生活的责任，跟林川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两个是情侣，彼此相爱，但是各自代表了不同的阵营，也领导着本族人民的利益。相当于说，不同种族的命运冲突，全都把他们两个当成了喷发口。

命运不公平，但命运又是最公平的，计算着每一个人的得失，然后给予其生命的礼物。

这一次，林川遇到檀香时，开启了一见钟情的旅程。

梦易做，梦也易醒，所以几日之内，他的梦就破碎了，反而弄得一地鸡毛鸭血，无法收拾。

“把枪收起来吧檀香，当心走火。”林川说。

“我在思忖，要不要开枪杀人，领导木人真正激化矛盾，像古代那些占山为王的草寇一般，过一天算一天，直到最后一切尽失。”檀香回答。

林川深深地低下了头，他能够理解，檀香肩头上压着的沉重责任。

责任越大，想得越多，需要做出的牺牲就越多。

“开枪吧。”丽莎笑起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檀香问。

“我不知道你敢不敢，但我知道你在衡量舍得不舍得。”丽莎回答。

“为了种族和人民，我什么都敢，什么都舍得。”檀香淡淡地说。

“那么，我就没什么遗憾了，跟林川同年同月同日而死，死得其所，了无牵挂。”丽莎无声地抬起手，握住了林川的手。

到了现在这种局面，林川只觉得满嘴苦涩，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这种说法就能逼我撤离？”檀香问。

“檀香，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只要你出现，我就跟林川一起死。在他面前，我始终无法跟你相比，可是这一次，陪他死的是我，而不是你。你一开枪，余生只剩遗憾，就什么也没有了。”丽莎说。

现在，她们两个已经抛开了任何伪装，针锋相对，赤裸裸地剖析对林川的感情。

三个人心里都明白，檀香一开枪，关于“木人”这件事的大结局就定下来了，再也没有任何变化可言。

除了丽莎，其他两人都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檀香，你走吧。”林川抬起头。

“我走？我走得了吗？”檀香问。

“你走，到其它地区去，到那些人类和木人的矛盾还没有极度激化的偏僻地方去，带着你的族人，重新开始生活。”林川说。

那当然也是一个可行的计划，但是，木人曾经窃取了本地区的皇室极权，全都安定下来，甚至连《韩熙载夜宴图》里的世界也全部剽窃过来，过上了梦想中的“鹊巢鸠占”的生活。

作为“木人之王”，檀香要想在其它地区复制这一切，太难太难了。

“林川说得对，趁着还没有身败名裂之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丽莎松了口气。

如果檀香离去，她和林川之间，就又可以恢复从前的合作关系了。

对于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是木人之王，必须为我的族人考虑。”檀香说。

“看——”丽莎突然向右侧的密林深处指着。

林川转过头，看见了无数双眼睛，在树上树下闪烁着，至少有数百双之多。

“那就是木人的杀手，今晚，是所有人的大劫。”丽莎继续说。

“让你的人撤走吧，不要激化矛盾，那样，本地区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就又要动荡起来了。”林川说。

“他们必须活下去，而不是在木匠的围攻之下，死无葬身之地。”檀香说。

“你带他们走，这事就结束了。”林川黯然说。

“杀了你们，同样也是结束。”檀香说。

“你能杀得了我们吗？”丽莎问。

“能。”檀香坚决地说。

林川叹了口气：“檀香，你实在太小看丽莎了。这么多年来，皇室混乱，百姓无措，木人以为地球人软弱可欺……这样的局面必须改观——”

蓦地，这辆车子剧烈颤抖了一次，前后座之间突然落下了一道防弹玻璃闸门，把檀香隔开。同时，后座上弹起了十几道钢索，把檀香紧紧缚住，一动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