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走出去,在前面款款引路,弥勒大师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林川没有犹豫,起身跟随。他知道,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那条走廊很长,林川记得,自己进来时,大约走了四百多步。现在,他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从声音判断,自己踩在一条铺着陈旧木地板的长廊之上,跟进来时走过的那条路完全不同。
美人手中的烛台变成了路标,笔直向前,毫不停留。
古乐声越来越近,林川听到了宾客和美人的笑声,低沉的如同闷鼓,清脆的犹如银铃。
他能想象得出,这场夜宴一旦展开,就是一个活色生香、春光无限的娱乐场。其实,林川非常讨厌这种场合,因为他一直觉得,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随波逐流,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为。
烛台一转,领着两人走过了长廊的转角。
猛然间,他们眼前灯火通明,出现了一个高朋满座、鼓乐喧天的大厅,所有人喜气洋洋,无忧无虑,正在端着酒杯开怀畅饮。
林川无数次看过那幅古画,面对眼前这种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向四周观望,寻找着主人的影子,但却没有看到。
再回头时,美人和弥勒大师都失去了踪影。
在他的左手边。十几名乐师正在演奏,古琴、长笛、羌鼓、琵琶、丝弦等等乐器应有尽有,另外还有四名年轻的舞姬,穿着轻纱薄裳,正在妖娆起舞。
客人们都在喝酒,不断地跟旁边坐着的美人调笑戏谑,根本没有人正眼看看那些舞者,或者是听听那些曲子。
林川知道,这场震古烁今的夜宴所表达的,就是古代贵族穷奢极欲的生活,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想象。
“我看到了黄金盘,直径几百尺,如同一个小型的池塘。把它推到海中,平稳无比,乐师在上面演奏,舞姬在其中跳舞,就算海上起了大风大浪,黄金盘也绝对不会倾覆。观看表演的人坐在大船上,围着黄金盘,从日出到日暮,喝酒唱歌,声传百里,那种盛况,古今罕见。”一个穿着白衣、挽着发髻的男子,站在一个白玉台子上大声说话。
围绕着他的几个灰衣人频频点头,不断发出赞叹声。
“我还看见,大海波涛之中出现了小山一般的鲸鱼,龙大统领下令列阵,几百名大力士站在船舷上,同时弯弓搭箭,每一支箭足有八尺长。龙大统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射杀鲸鱼,当场割肉烹煮,大宴宾朋。鲸鱼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海面,随风飘去,绵延数百里……”白衣人高谈阔论。
“普通人很难看见那一幕,只有龙大统领的贵宾才有特权登船参观。”有个灰衣人说。
“没错,没错。”白衣人点头。
“白公子是龙大统领的贵宾,龙大统领有什么大的行动,一定会请白公子到场助兴。此时此刻,高朋满座,就请白公子一展歌喉如何?”另一名灰衣人说。
白衣人笑起来,向四面拱手:“那我就唱几句,有污清听,请大家不要见笑。”
林川站在廊下,望着那些人。他感觉到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虚假,仿佛一群蹩脚的群众演员。
曾经有人说,在这幅著名的夜宴图上,除了主人,其余全是怪物,表情各个不同。现在林川身在画中,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他甚至觉得,当白衣人和灰衣人开口说话时,仿佛一群丑陋的虫子,正在蠢蠢欲动。
白衣人挥挥手,乐师们停下来,四周的声音也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那明明是一首歌颂碧海青天的名句,但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却变得凄厉悲凉,仿佛百鬼夜哭,令人汗毛倒竖。
白衣人唱完,忽然向林川这边望过来,伸手指着:“那位客人陌生得很,请上台来一见。”
林川没有推辞,大步向前,走上了那张白玉台子,面对台下各种表情。
“敢问尊姓大名?”白衣人问。
“姓林名川。”林川回答。
“朋友从哪里来?”白衣人又问。
近在咫尺之间,林川感觉,对方那张脸如同白纸糊成的一样,虚假丑恶,诡异莫名。
林川报了本地区的名字,但他相信,这些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双方相隔数百年、数千里,彼此之间,完全是两个世界。
“刚刚我唱歌时,朋友满脸不屑,所以我觉得,朋友一定是同道中人,可否也献上一曲娱乐宾朋?”白衣人说。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几个灰衣人连连鼓掌,不怀好意地看着林川。
“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要激怒了我,当场让你狗头落地。”林川低声说。
他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之中,所以,只有对方能听见,台下什么都听不见。
白衣人变了脸色,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林川。
在那本古书中,太多鱼类、鸟类、兽类、虫类经过千年修行之后,化为人形,混迹于大千世界之中。只不过外表虽然变化,内心却仍然是兽性本质,与人完全不同。
林川眼睛雪亮,从刚刚对方唱的歌里,就已经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路。所谓白公子,不过是白色怪物而已。
“我下去,井水不犯河水,行不行?”白公子问。
“木人在哪里?”林川反问。
白公子变了脸色:“我不知道,你这样问,这里谁都不会告诉你。”
林川冷笑,他能预料到这种结果,在这幅古画之中,所有居心叵测者全都心照不宣,欺瞒的只是主人一个人而已。
“走吧,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在这个大好世界里浑水摸鱼,会没命的。”林川说。
白公子跳下台去,来不及掩饰,匆匆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川向四面望着,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
他知道,每一张脸后面都是故事,但却没能被人破译,数百年来,只是留在古画当中。
“夜宴即地狱,古画即战场。”林川淡淡地告诉自己。
他很渴望开战,用残酷的血战来撕裂这种歌舞升平、美色当前的假象,让所有人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看到血淋淋的真相。
正如很多历史学家所说的,任何表达和平美景、富贵华贵的古画,都在掩盖历史真相。古代的朝代更迭、宫廷内斗相当黑暗,并非古画中描绘的那样。如果人类以古画来推断历史,那就将陷入南辕北辙的困境。
很多文物学家也说过,任何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画背后,全都沾染着胜利者、失败者、偷窃者、购买者的斑斑血迹。自古至今,每件辗转于各个藏家手上的好东西,无比经历了刀光剑影、强取豪夺,最终尘埃落定时,其上已经是阴魂缠绕,性命数条。
有人在长廊的黑暗中向他招手,手腕上套着的三只金环闪闪发光。
林川下了台,走进长廊里。刚刚那个端着烛台的美人迎上来。身边却没有了弥勒大师。
“我的朋友呢?”林川问。
美人摇摇头:“所有嘉宾到了这里,都会自由行动,与我无关。”
“刚才挥手叫我的人呢。”林川问。
“没有别人,就是我。”美人再次摇头。
林川冷笑,因为他看得很清楚,美人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首饰,而刚刚伸出来的那只手,明明白白地套着三只金环,光芒闪烁,十分耀眼。
“真的没有别人,主人吩咐我来邀请贵客到逍遥阁去。”美人说。
“带路。”林川说。
无论出现多少突发状况,他都坦然面对。就像刚刚上台之时,他本来以为白公子被揭了老底,就会恼羞成怒,拔刀相向,演变成一场恶斗。可惜的是,对方没有开战的勇气,而是灰溜溜地逃走,并没有给他用武之地。
美人在前面带路,连续穿过黑暗的走廊。
林川默默记住经过的路径,以备将来顺利逃遁。他很清楚,弥勒大师一进入这里,就已经坠入了美色的陷阱,忘了东西南北,无法给林川任何帮助,现在要想安全回去,林川只能靠自己。
所幸的是,如果能面见主人,他就找到了真正的帮手,而且也能顺利地接近古画的核心,对于揭开秘密又近了一步,现在,他很有信心一次性了结此事。
“贵客想找木人?”前进之中,美人突然问。
“没错。”林川坦然回答。
“这里没有木人,只有远道而来的嘉宾,任何人想要生事,都会有来无回。”美人说。
“你是什么人?”林川问。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便眼前是百分之百的美人,也同样如此。
“我是这场夜宴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主要职责就是让每一位贵宾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美人回答。
“我也是贵宾,你是否有责任让我也尽兴而归?但是,找不到木人,我是不会走的。”林川说。
“我说过,这里没有木人。”美人冷冰冰地回答。
林川笑了笑,不想跟对方再讨论下去。夜宴古画之中到底有没有木人,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因为在壁画之中,他和檀香已经杀死了一个木人,亲眼看见木人身上的鲜血在壁画上无声地流淌。
眼见是实,耳听为虚。他不想跟任何人再费口舌,只想尽快见到主人,弄清楚这幅画的秘密。
“每个人在这场夜宴中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谁都不想破坏夜宴,否则,就什么都得不到。我希望,贵宾能够打消寻找木人的念头,不要浪费了如此良夜。”美人又说。
“带路吧,我现在只想见到主人,有什么话我会亲口对他说。”林川说。
对于所有山精树怪来说,林川和弥勒大师是无事生非的告密者、破坏者、毁局者,但是对于主人来说,他们却是雪中送炭的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