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你最开始的时候那句话……你是为了什么搞出这么多狗屁事的？”

“我们这群拥有大好未来的作家，”钱平定说道：“你是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到这里来着？”

“还真敢说啊，”黑衣女人冷笑道：“靠着欺骗读者才走到现在，居然也有脸谈未来？”

“很奇怪啊，”他喃喃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他们还要买我的书呢？”

“哈？”黑衣女人显然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马上把票投完，这一关就结束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

——“砰！”

钱平定一边怒吼着，一边失去了冷静一样，一把将面前的餐桌掀倒在地。

上面的碗碟都摔碎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巨响，玻璃碴子溅得哪里都是，有一块擦着钱平定的脚踝过去了，留下一道不断往外冒血珠的伤口，可他不为所动。

那张纸也摔倒地上了，被桌子压着，硬要扯出来的话，就得将它撕碎。

“钱平定！”黑衣女人吓了一跳，她惊慌的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站了起来，来来回回的在房间里徘徊着，声音激昂：“为什么会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作家活着？为什么写烂书会有这么高的销量？我追逐梦想的时候凭什么没有人支持？读者都是傻子吗？”

“别把错怪到读者身上啊……”黑衣女人啧了一声，“所以我这才给了你去惩罚这一切的权力……”

“你说什么？”

“啊？我说我给你……”

“最开始的时候！”钱平定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扯着嗓子喊道：“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不让烂书作者苟活于世啊。”

“那你告诉我，”钱平定环视四周，眼神里混合了悲伤、茫然、愤怒和无奈，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绝望的说道：“为什么我的书也在里面？”

沉默。

漫长的、无法打破的沉默。

钱平定颓然的跌坐回椅子上，望着狼藉的倒在地上的餐桌怔怔出神。

“那当然是……”黑衣女人开口了，声音残忍，像是一块冰一样的冷酷，她毫不留情的说道：“因为你写的也是烂书——你没发现这一点吗？”

发现了……早就发现了。

钱平定痛苦的把脸埋进了双手中。

那本书一开始卖不出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人脉，不是因为没做宣传……

只是因为水平不够而已。

那为什么同样的一本书，在那之后又开始收到万人追捧呢？

因为……他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为小说评论家的他，已经开始不依靠作品本身去评判一部小说了？

说起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但是自己却书卖不出去的原因归结于“人”了？

他那么憎恨周遭的一切，恨烂书作家，恨权利捭阖的业内，恨出版社和编辑，恨文学奖的评委……

他们把他的梦想狠狠踩在脚下，在纯洁无瑕的梦想上不断践踏，留下一串串污浊的脚印。

“文学”被玷污了——

但是你自己，就没在这个地方留下脚印吗？

“我不一样……我不一样的！”

钱平定的脸埋在手里，五官都悲恸的扭作一团，他浑身哆嗦，失控的大喊道：“我一开始根本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赚钱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去热爱文学……这么多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我得不到自由？”

为什么我得不到自由？

为什么别的小孩子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在周末去游乐园，可以有那么多开心快乐的回忆，为什么他的爸爸就要早逝，妈妈就要天天出差，那些保姆阿姨一个比一个讨厌，为什么五岁的时候他不能让他们滚蛋？

别的小孩羡慕钱平定，说他妈妈一个星期给他好几百块的零花钱，说他家永远干净整洁，说他不愁吃不愁喝应该很快活……可他为什么不能选择不要这些东西？

为什么他越长越大，妈妈从来都看不出他不开心？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声所爱了，找到梦想和寄托了，又要被现实打压？

他要反抗啊，他必须要反抗啊。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也不是二十五岁了，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书摆在烂书行列里这件事，就有这么大的感情起伏。

……但是应该和不应该又是谁定的？他连选择生气的全力都没有吗？

“你有什么不一样！”

黑衣女人的声音拨高了，像把标枪，把捂着耳朵的钱平定的手扎得鲜血淋漓，她说道：“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写的东西像狗屎，为了钱和名利踹了提拔你的出版社，靠着受贿到今天，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以为你真的尽职尽责了吗？小说评论家！”

“闭嘴！”钱平定的脸从手掌中抬起来了，他的眼镜因为热气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在眼镜的背后是一双不断涌出泪水的眼镜，那双眼睛浑浊肮脏，盛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负面情绪。

“你凭什么评价我？！”他怒吼道：“你知道从小到大我花在书上的时间有多久吗！你知道我究竟读了多少书吗？！你知道我在大学写的论文被多少老师称赞吗！”

“那些东西重要吗！”黑衣女人回答道：“那些你早就丢掉的东西还重要吗！”

“我没有丢掉！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做了那么多违心的事情，你为什么踩着草根作者捧着名家，你为什么贪图名利欺软怕硬！”黑衣女人一针见血的说道：“你讨厌这个业界，不就是讨厌你自己吗！”

“你什么都不懂……！”钱平定快要被击溃了，他的逻辑已经断裂成碎珠子噼里啪啦的掉到地上了，他摇摇晃晃、失了神一样的喃喃道：“你什么都不懂……你懂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吗？你懂我都放弃了什么吗？你懂我到底在恨着什么吗……”

你懂……为什么我觉得我也这么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