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懂不懂……”

钱平定像是在呻吟一般、低低的说着，他的力气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一样，他整个人垮在椅子上，眼泪怎样都忍不住，不住的向外冒着。

最后一天，他在通宵读完周归璨的书后沉沉的睡了一觉，梦到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他什么都没有，童年是孤独的，甚至因此性格也变得更加沉默，将自己的情绪通通藏在心里，无法和人再交心。

只有文学……他所热爱的东西就只有文学，他一生中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文学。

钱平定终于想起来了，虽然一直沉默着、隐藏着……但是他其实这样的爱着这件事。

然后他怀揣着那份热诚——像是刚毕业时那时，那样的热诚。

醒来后，从书架上拿了自己的书来读。

为什么自己的书会放在这里呢？

为什么怀揣着这样的热诚，还是会被归结为烂书呢？

可是他读完之后，险些哭了出来。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说其他人，去憎恨这个业界……

因为自己的这本书，读起来，也是这么的糟糕。

啊……真是受不了，坐在投票名单面前的他，除了想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他真的好恨啊……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憎恨什么了。

钱平定只是把眼镜摘下来，埋头擦了擦眼泪。

——“谁要懂你啊。”

黑衣女人却在这时，开口了。

“你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吗？”她冷笑着说道：“看到现在的业界，觉得都是别人的错，和你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个受害者吗？”

“你算个屁的受害者。”

“你在这个混乱的情况下收获的东西难道还少吗？你觉得你，配得上你得到的那些东西吗？”

钱平定看不见她，但是在此时此刻，却仿佛能够想象得到她此时的表情一样——藏在黑色口罩后的嘴角，是以怎样的弧度上扬，她又是怎么一只手抵着下巴，高高的抬起头，用比往常更加冷酷而残忍的声音说道：“你和周归璨没有任何区别——都装作无辜的样子，理所当然的占据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业界这么糟糕，你以为你们谁脱得了干系？烂书作家们。”

钱平定坐着，拿着眼镜的手缓缓垂在身侧。

“你，你们所有人，在被我选中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吧，每个人都做了玷污文学的事情……谁也别想立牌坊，”黑衣女人顿了顿，急切的说道：“但是钱平定，现在我给了你机会，你可以赎罪了。”

他没有说话。

“只要你把最烂的作家选出来，杀死一个作家，你就是为业界做出了贡献，你就能够赎罪了……”

“选……什么？”

钱平定打断了她，他一直低着头，声音低沉又沙哑。

“选，选最烂的作家啊！”

“……好。”

钱平定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用力抬起自己刚刚掀翻的桌子，用脚将那张纸条划拉了出来。

“嗙——”

他松了手，桌子又砰的摔回地上。

然后，他就这样趴在地上，在投票名单上，写下了两个正字——

“什么……你认真的吗？！”

大概连陆鹤自己也不会知道吧，将钱平定击倒的最后一句话，是出自她的口。

在周归璨下去投票的时候，餐桌上的氛围有所缓和。

七小姐不知道是说话不过脑子，还是纯粹的怀揣着恶意，每个字都要把在场的各位得罪一番似的；周归璨性格本身就嚣张火爆，他的编辑陆鹤更是非要杠起来，老肥猫在说话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的，几个聚集在一起，整场对话都乱成一窝粥。

直到周归璨下楼，钱平定才松了一口气。

“钱先生，”陆鹤看见他叹气，多少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小声说道：“不好意思，周归璨给你添麻烦了。”

钱平定愣了愣才想起来，她指的应该是刚刚周归璨要求他教他煮粥的事情，他连连摆手道：“没关系，他还……”他还挺好说话的，后半句话钱平定没说出来。

但是陆鹤却好像看穿了他一样，笑着说道：“周归璨和想象中不一样吧？这个人，虽然又嚣张又臭屁，但是倒也不是不好接触的危险分子。”

“嗯，”钱平定哑然失笑，斟酌道：“还挺可爱的一个年轻人。”

“用可爱这个词啊……不过，青年杯的事情还是要跟您道歉的，”陆鹤正色道：“去年的得主不参加今年的颁奖这种事应该是第一次吧，他太任性了。”

“啊，这个没关系……”说这个啊，钱平定苦笑着，的确当时那帮老牌评委都很生气，纷纷骂周归璨是个不懂礼数的狂妄小子……但他自己反而没什么感觉。

不过提起青年杯，他又想起那份被他扔进碎纸机的……陆鹤的稿子。

反正都在孤岛上。

这么想着，他干脆发问：“陆鹤你是给青年杯投稿了吧？”

“哎？”陆鹤楞了一下，然后才尴尬的笑笑：“你们看到了吗？”顿了顿，又惊讶的说道：“等等，难道进初选了吗？！”

那怎么可能，你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没数吗……钱平定在心里腹诽着，开口却很惋惜道：“当时不知道是你的稿子，就给淘汰了……你要是早跟我打个招呼，怎么说也能那个题名的。”

“这样啊……”

陆鹤尴尬的笑了笑，伸手骚了骚脸，嘟哝道：“但是被淘汰了，就是说明水平还不能被你承认吧。”

“也不是这样说，”钱平定慌乱的解释道：“你对出版行业的贡献，怎么也是配得上一个奖的……”

“……和我是谁没关系吧。”

陆鹤还是笑着，笑容尴尬，又有些难过，强撑出来的笑容显得格外难看，但是她说道：“如果告诉评委我也投稿了，就和威胁他给我评奖一样……我只是想靠我自己写的东西，得到承认而已。”

——投票名单上，被写了两个正字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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